叔孙武叔毁孔子
(2016-04-27 11:15:13)叔孙武叔毁孔子:浮云难蔽日
(论语趣读73)
叔孙武叔,名州仇,谥武,是叔孙成子之子。鲁定公十年,孔子相定公会夹谷,州仇也于是年继位,成为叔孙氏家族的掌门人;鲁哀公十六年孔子去世,几年后州仇亦淡出鲁国政坛。州仇与孔子是多年同僚,在定公十二年堕三都的斗争中也曾算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应该有些情谊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孔子逝世后不久,州仇即多次在朝堂上公开诋毁孔子: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
子服景伯以告子贡。
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宫室之好。夫子之墙万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子张)
叔孙武孙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畏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自也。(子张)
叔孙武叔为何要抬高子贡、诋毁孔子?这段历史公案在中国文化史上的意义何在?这都是一些值得探讨的问题。
叔孙武叔为什么要抬高子贡?一个最为直接的原因是子贡曾为叔孙氏解难,甚至可以说救过州仇一命。
哀公十一年一月齐人侵鲁,叔孙氏及仲孙氏畏敌怯战,不敢于边境接敌;在城郊之战中,二孙氏的右师又临敌即退,吃了败仗,倒是冉有率领的左师击退了齐师,取得抗齐保卫战的胜利。当时社会风气、价值取向,是以战斗中勇敢无畏为荣的,所以《左传》战争叙事原则之一即是“叙勇”,对战争中的勇士总是不惜笔墨加以描述的。抗齐保卫战中叔孙氏表现不光彩,这名声应该随后就传开了。
所以,到了五月,鲁吴会师伐齐时,吴王夫差专门召唤了叔孙武叔,问他担任什么职务,叔孙武叔说担任司马。吴王就赐给他一幅皮甲,一个剑铍。并对他说:“认真奉行你国君交待的事,希望你能自尊,别辱没了你的使命。”依礼,君赐臣剑,是欲其死。但古无赐剑铍之礼。何谓铍?有人认为“剑而刀装者”,即用刀鞘装的剑。这可能是吴王太看不起叔孙氏了,所以故意给他个剑铍,讽刺他名不符实;也可能是吴王故意难为一下叔孙氏,看他如何应对。叔孙氏果然不知如何应答。这时子贡走上前去代叔孙氏拜谢道:“叔孙州仇敬受皮甲跟从国君。”但回避了赐剑被之事,算是为州仇解了围。
再说,子贡与子服景伯在哀公时代的外交活动中确实为鲁国出力不小,挣足了面子,这是为各国朝野所公认的。以至于在哀公二十七年鲁与越结盟时,(因季孙氏不重用子贡),没有子贡的参与,受了气,季康子认为是耻辱,才想起子贡,说:“他要是在这里,我不会到这地步。”孟武伯趁机说“为什么不召他来?”叔孙文子(而不是武子)说:“以后请记着他。”
另外,子贡还有更令人称奇之处,这就是他的预测能力。孔子说他“亿则屡中”,说的是预测市场行情。其实在预测未来政治情势、政治人物命运方面,子贡也是“亿则屡中”的。比如他因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子来朝时,见定公执礼卑,预言定公将死。定公果于是年五月死,孔子还怨子贡多言。鲁哀公二十六年卫出公逃亡在外,赠子贡弓,问子贡可否复国。子贡虽当面答以“臣不识也”,但也私下对使者说,卫公内外都无亲信,复国无望。卫出公果然不久即死于越。
子贡贤能却不得重用,叔孙氏却抬高子贡并诋毁孔子,这显然是别有用心。值得注意的是,在诋毁孔子的行列中,有个小人也特别活跃,他就是陈亢: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
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子张)
陈亢一般认为是子贡的学生,他的这番话明显是对叔孙氏的呼应。此人抬高子贡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使自己升值,另一方面则是为叔孙氏帮腔,向权势者献媚。叔孙氏抬高子贡显然不是为了也抬高自己,而是拉拢子贡。如果子贡表示同意,或者只是沉默,那么他就会进一步造舆论,说连孔子高足都认为孔子不行,可见孔子真的不行。
那么,问题来了:叔孙氏为什么要拚命贬低孔子?私仇,还是公忿?
孔子主张谨言慎行,绝不是口无遮拦、信口开河之人,不会因言语而得罪什么人,更不会在行动上伤害到叔孙氏。原因只能是他的政治信念危及到了权势者的利益,而叔孙氏又是一个心地阴暗而又喜欢仗势欺人之人。
孔子与三桓结仇,始于定公十二年堕三都之时,此时三桓家臣专权,借私邑叛乱,同意孔子堕三都主张。孔子则想趁机削弱三桓势力,所以会临时结盟,取得初胜。但,很快三桓便醒过神来,觉得这是一次自伤。所以不久就排挤孔子去国,开始了十四年的政治流浪。
哀公十一年,齐侵鲁时,叔孙氏和仲孙氏态度消极,在大战前叔孙武叔向冉有探听作战计划,受到冉有的奚落,也很使他憋了一肚子闷气,当然也会算到孔子头上。
叔孙武叔谥武,这武字之谥,有多义。事实证明,他不是英勇无畏、开疆拓土之武,而是“刑民克服”之武,“夸志多穷”之武。这在历史上也是有记载的。定公十年,叔孙成子欲立州仇,公若藐认为不可。“成子立之而卒”。叔孙武叔大权在握,就开始了报复之旅。他先是派其家臣公南杀公若藐,未成,又让公若藐为后宰,然后派后之马正侯犯杀公若。侯犯不久以后地叛乱,叔孙氏又设计杀死侯犯。可以说,此人以是残暴手段开始自己的为政之路的。哀公二年,叔孙氏又带头伐邾,夺取邾之郭水之田及沂西之田。哀公三年,叔孙氏再次包围邾国。但在哀公十一年齐侵鲁时,叔孙氏却不愿出兵,临敌即败。由此可见,此人一贯恃强凌弱而又欺软怕硬,在孔子生前,他自知不是对手,孔子死后,他便把一肚子怨气撒在孔子头上。多次诋毁孔子,也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对孔子的诋毁并不自叔孙氏始,孔子在周游列国的过程中就不断受到权势者的反对与诋毁,到了秦皇焚书坑儒,反孔可以说达到了高潮。有趣的是,汉代之后,孔子却是声名日高,渐被捧到了云端。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反转?其实都是利益使然。当孔子思想侵害到统治者利益时,统治者就拚命反孔;当统治者发觉改造一下孔子思想从而可为己用时,便又拚命尊孔了。
真理总是在争论中发展的,孔子思想的发展也没有离开争论。叔孙氏的反孔引发了第一波孔子思想保卫战,子贡、宰予、有若都是这次保卫战的勇士。而今却有人说他们是在大树特树孔子,是树神,这就不合事实了。真不能设想,如果孔子思想遭人诋毁时,众弟子都没人出声,那将是个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