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鲁迅先生作文,主张“ 力避行文的唠叨,只要觉得够将意思传给别人了,就宁可什么陪衬也没有 ”。为此,鲁迅先生说:“
所以我不去描写风月,对话也决不说到一大篇。”①
任大霖的散文,很重视美的创造,自然景物在他笔下,显现出优美的意境。但他追随着鲁迅的创作风格,极少为写景而写景,作静止的自然画面的描画,即使在必要的写景之处,也总求与抒情相渗透;他的主要笔墨,用在对人物的刻画上。
《风雨草舍》的是阿六婆婆凄惨的一生丈夫在大风中因航船出事死去,儿子又被日本侵略军拉走,她原先还每天坐在草舍中纺纱,以杂粮度日,终于随着日冦的侵占而沦为乞丐,在一个秋风秋雨之夜饿死草舍。作品对草舍作了四次描写:第一次写它的宁静,第二次写它的破败,第三次写它在风雨之中零落——这三次变化,正是阿六婆婆生活演变的写照,作者每次描写,也只疏疏几笔,点染出不同的意境之后,随即着重刻画阿六婆婆的性格变化了;而第四次的描写,是在阿六婆婆去世后,那景象竟有些突兀:
阿六婆婆死了以后,草舍就空着。门被人搬走了。草舍变得空洞洞的,像个凉亭。
记得这一年的冬天接连下了半个月雨,还夹着雪。春天来了。连绵的春雨把草舍顶上的烂草冲刷得精光。
可是这草舍还是没有倒坍,还是在风雨中立着。
作者在这里所描写的景物,和他所要抒发的感情,正如这段文字所创造的艺术意境一样,深远而蕴藉;它犹如电影艺术中的“
空镜头”,黙黙地然而固执地显现在银幕上,让你去追念那画外的人和事,去深味那浓重的凄惨和悲凉。
《戏迷四太婆》虽是写四太婆穷至讨饭,仍然爱好戏剧的乐观天性,可是文章的重点却在写一场观看“ 社戏
”时所遭受的欺凌,表现了受压迫者的气忿与反抗。因此,作者极少作湖面行舟、水上观戏等景色的描写。这是极聪明的做法,一方面,鲁迅先生的《社戏》早为大家熟悉,再去描写,既显雷同,更易见绌;另一方面,文章立意不在抒发欢悦,景自当为情所设,该免则免。但是,作者偶一点染,仍能衬托出全文的主旨并写出人物的性格:
戏台搭在岸上,面朝着湖水。我们虽然来得很早,连开场锣鼓还没敲,近岸的湖上却早已停满了大船。那都
是有钱人家早几天就占着的。虎根一边骂人,一边把船摇进去,哪里还靠得拢,只好泊在远处。四太婆怕我们扫
兴,不住地说:“ 这里好,就泊在这里,‘ 近看不如远听 ’嘛!”
“ 力避行文的唠叨 ”,绝非只作简单的叙述;既要“ 将意思传给别人
”,那就越发要求文字的凝练准确。任大霖师法鲁迅的白描手法,简要地点明了戏台的位置、富家的强霸,用一个 “ 骂人 ”,一个 “
近看不如远听 ”,就活画了少年人的血性火暴和饱经风霜老人的逆来顺受。
这样考究的文字,是很耐人寻味的。创作需要作者有一定的生活底子,也要求作者擅于编织故事,但更需要作者在文字上多下功夫,多作锤炼。可惜的是,这往往为一些作者所忽视。行文粗率,语言蹩脚,要讲审美作用,那也难了!
①鲁迅:《我怎么做起小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