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网女记者陪空军老兵扫跑道

——读懂了3400米的精细

中国军网记者  孙伟帅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把前方的飞机跑道染成了金色。

抬起头，眯着眼，老班长王勇陶醉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影子，被初升的朝阳拉得老长。

不知不觉，他带着班里战友已经在飞机跑道上清扫了半个多小时。

这天，是2017年11月11日，中国空军68周岁的生日。与往常一样，天没亮，王勇和班里战友就忙活起来，他们要为即将起飞的战机清理好跑道；与往常不一样，今天，他们清扫跑道的队伍中多了一个新的身影——我。冷冷的风刮在脸上，肩扛扫把的我不由地把脖子缩进了迷彩大衣。

第一次走上这条笔直的机场跑道，王勇刚刚24岁，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如今，这条机场跑道他已经扫了15个年头，岁月在他黝黑的脸庞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这条机场跑道，也是王勇人生中最熟悉的路——眼前这条长3400米的机场跑道上，他经历过一次次壮美的日出日落，经历过一个个酷暑寒冬的风吹雨打，经历了他人生的悲欢离合。

走在机场跑道上，王勇习惯性地低着头，即使是向我介绍他们的日常工作，他也只是偶尔抬眼看着我。大多数时候，他的一双眼睛都“好像雷达一般”搜索着目标。他和战友们的目标，可能是晴天停留在跑道上晒太阳的千足虫，可能是雨天从泥土爬上跑道换气的蚯蚓，可能是被风卷落在跑道上的一小片树叶，也可能是驱鸟枪遗留下的小小铅粒。

“跑道旁边的草地，也要清理，我们有专门的……”话没说完，王勇突然停住脚步蹲了下来。我也赶紧放下肩头的扫把，看看他究竟发现了什么。

一条不足1厘米的缝隙里，“镶嵌”着一颗只有半个绿豆般大小的铅粒。王勇用手把这小小的铅粒抠出，看见我惊呆了的神情，他把铅粒捏紧说：“这是驱鸟枪打弹后落下的。别看它就这么一点儿，要是被飞机发动机吸进去，后果挺严重的。”说完，他将小小的铅粒揣进了大衣口袋。

站在一旁的场务连指导员吴帅笑着解释：“他们每个人的衣兜就是个‘百宝箱’，机场跑道上捡来的各种杂物都揣在兜里。”

本以为官兵们出了场区就会将捡来的杂物丢掉，然而，他们的做法出乎我的意料——每一个人“百宝箱”里装的杂物最后都被分别收纳进库房里的三个大箱子。每一种杂物，都被他们细心地放进一个小小的塑封口袋，再用标签标明种类、发现时间、发现位置。

我甚是惊讶，不解。王勇指着箱子里各种各样的东西说：“日复一日，我们通过收集杂物的数据分析，可以提高保障效率，也更有针对性。”

“清扫车不可以代替吗？”我追问。

王勇笑着回答我：“大面积的还可以，但是像这些小东西，清扫车发现不了，即使发现了也难以清扫。我们通常都是在清扫车清理过后，再上跑道检查一次。这些，都是我们的‘战利品’。”

看着眼前这几个纸箱，我心生敬佩。清扫跑道，在许多人眼中，是一项琐碎而枯燥的工作。当跟随他们走上飞机跑道，用自己的手捡起一颗小小铅粒时，我才真正懂得了养场这一平凡岗位的重要性，才体会到他们肩头那份担当之重。眼前这条3400米的战机飞天之路，是他们用双手一寸一寸清理干净的。

“最紧张的时候，就是守在场边看着第一架战机起飞的时候。”王勇这样告诉我。

​每一名养场班的战士都清楚地知道，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后，将有一架战机从自己脚下的这条路上一飞冲天。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的工作关系着战机起飞刹那间的安危！因此，他们不敢、更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他们那一双双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后，隐藏着强烈的责任与担当。

每天最后一架飞机安全着陆的时候，是王勇和战友们“最放松的时候”，也是他们“最骄傲的时候”。王勇觉得，“自己的价值体现出来了。岗位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它对飞行安全很重要”。

当战鹰归巢，他们会再一次走上跑道，重复看似简单琐碎实则非常重要的检查清理工作。

除了365天全年无休的跑道清理工作，王勇和战友还要负责跑道的修补等任务。昨天清理时，他发现了一小处开裂。上午，我跟随他去做道面修补。一边干着活，王勇一边向我讲述了他引以为傲的、惊心动魄的抢修机场道面的经历。

那次，老班长王勇和战友负责保障战斗转场任务。

“班长！发现主跑道有破损！”一个小战士匆匆跑来，急得满头大汗。

坐在车棚下的王勇“噌”地站起来，眉头一皱：“多大？”

“0.6个平方。”

王勇抬手看了眼时间，距离战斗转场任务开始只剩下两个小时了。他深知，跑道上任何一点开裂破损都可能是飞机起飞安全的致命伤。请示上级，得到指令：马上抢修！

王勇和战友们一个箭步跨上电瓶车，往主跑道飞驰而去……

“你看，就是这样的。”王勇向我展示他正在用水泥、沙土等调制的速干修补材料。他细心地搅拌着，思绪又沉进了7年前的场景。

烈日炙烤大地，抬眼望去，仿佛能看到跑道的那一头滚滚热浪袭来。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掉落进正在搅拌的砂浆，掉落在他们争分夺秒修补的道面上。

修补完毕，他们只用了40分钟。随即，飞行任务顺利展开。“轰——”一架接一架战机腾空而起。王勇和战友们骄傲地看着这一切……

跟在一旁的新排长张鹏飞，此时插话进来：“老班长是我的新偶像。”上个星期，张鹏飞刚刚来到场务连。他曾是一名优秀的飞行学员，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停飞。跟着老班长才几天，张鹏飞就颇多感慨说：“他们干活太仔细了，我的‘三观’被场务连的兄弟们刷出了新高度”。

过去，作为天之骄子，张鹏飞从未注意到自己驾机翱翔蓝天的背后竟然站着这么多默默无闻的地勤战友。如今，他“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才懂得了他们坚守平凡的意义”。

我国首位女航天员刘洋曾说：“我不是一个人在飞行，是众多航天科研工作者用他们的双手把我托举上天的。”

飞行，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要为歼－20、运－20等先进战机划破长空心潮澎湃，但我们更不该忘记，空军还有这样一群官兵，他们把自己的根深扎于大地之上。他们用粗糙双手，铺平了战鹰的飞天之路；他们用热血青春，托举战鹰起飞！

15年，世界在变，战机在变，唯有他和他脚下的机场跑道不变。倘若心中没有热爱，没有担当，谁能坚持到现在？

15年，风风雨雨，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闹心事。可他“只要一上跑道，眼里就全是跑道”。对于老班长王勇来说，干自己喜欢干的事，再漫长的岁月也都不再遥远。

​修补跑道可是个技术活，体验了一把，搞得我手忙脚乱。王勇看着满手泥浆的我，笑笑说：“表现很不错了。告诉你，每次看到战机腾空而起时，我们都特别幸福。我们叫‘养场班’，啥叫‘养’？这个名字就要求咱得把机场跑道当成自己孩子一样好好养！看着自己的孩子有出息了，能不幸福吗？”

儿子小时候，总向王勇要他的枪看。作为战士，王勇手中的武器，不是枪，而是扫把。对于这一点，王勇很困惑，不知如何向儿子解释。不过，儿子一直把爸爸当偶像。只要爸爸一回家，“肩章和领章都成了他的专享，爱不释手，粘在自己的衣服上在镜子前照了又照”。

“他说长大以后要像我一样当空军，不过，他要做飞行员。”老班长王勇笑呵呵地告诉我。7岁的儿子还无法理解父亲的工作对飞行的重要性，但对于王勇来说，来自儿子的崇拜着实让他心满意足。

这大概也是王勇在单调枯燥工作中找到的乐趣之一。

返回的路上，王勇乐呵呵地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几天后，他的第二个孩子即将出生。这一次，他一定要陪在爱人身边。曾经因为这条3400米机场跑道，他向家人许下的承诺一次次落空。这一次，他一定会兑现。3天后，他在微信里告诉我，生了一个女孩。

这么多年，老班长一直有个未完成的心愿——和自己保障的战机合个影。看上去，他每天和战机距离很近；实际上，他距离战机又是那么远——干了10多年的场务保障工作，他还从未亲手触摸过战机。

在宿舍里，王勇和几个战友一起观看了中国空军最新发布的宣传片。他指着手机屏幕告诉旁边的年轻战友：这是轰6-K；这飞机在咱们这里转过场；歼－20真帅……此刻，这位老班长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和骄傲。

中国空军的发展好比一本“大书”，人们对于这本书的“封面”——那些先进的战机、帅气的飞行员，印象深刻；对于这本书的“封底”——像老班长这样兢兢业业、默默无闻的平凡一兵，知之甚少！要知道，中国空军若没有淳朴扎实的“封底”，就很难有今日令国人热血沸腾的“封面”！

2017年11月11日，中国空军成立68周年之际，空军发言人宣布：中国空军活动范围由陆地向远海远洋延伸，兵力运用从单一平台向构建体系发展：前出第一岛链、飞越多个海峡、展翅西太平洋，战机航迹不断远伸，体系能力越练越强；钓鱼岛空中维权、东海防空识别区管控、南海常态化战巡，空军坚定不移维护国家主权、保卫国家安全、保障和平发展。

这一天，位于北京的中国航空博物馆的烈士纪念墙上，增添了一个新的名字：余旭——那位牺牲于一年前，被人们称为“金孔雀”的女飞行员，蓝天舞步戛然而止的她年仅30岁。这是中国空军烈士纪念墙上第1734个名字。这1734个名字，宛若1734颗星星，闪耀在中国空军的天幕之上。

这一天，是王勇军旅生涯的普通一天。这一天，在中国空军的机场上，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平凡官兵，为即将起飞的战鹰忙碌着。这些年，岁月磨砺出他们的细心、耐心，却打磨不掉他们的初心、雄心。

仰望蓝天，我们应当铭记，那些为祖国血洒长空的英雄名字！

凝视跑道，我们也应当铭记，像老班长王勇这样一个个平凡的名字！

(吴帅 周建军 张鹏飞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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