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明天是母亲节，想起多年前的一篇写母亲的小文——《分一些蚊子进来》。让我想不到的是，此文竟成为中小学生耳熟能详的情感美文，先后收入《和天使一起成长：感动小学生的一百位母亲》（滕刚编，九州出版社）、《小学生感恩故事全集》（滕刚编）、《五角书库——小学生必读的成长励志故事》（龚世平编）、《和谐家庭精品书系(感悟童心的300个亲情故事)》（墨人编）、《学会感恩学会爱》（崔钟雷编）、《培励志中国：养健康人格的故事全集》（崔钟雷编）、《妈妈再爱我一次：关于感人亲情的千言小故事》等畅销书，又被《东南西北》、《创作》、《意林》、《阅读》、《人生方圆》、《作文周刊（高中版）》、《阅读与作文（高中版）》、《中学生读写》等数十家报刊媒体转载，甚至还被选进曹文轩等编的小学语文六年级课外阅读教材，网上到处可见小学生的“蚊子”读后感，教师的教学设计，以及阅读分析的考试题目（当然那些题目我是做不出来的）。然而，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至今我没有接到过任何一家转载者的通知，更无稿费。有位剽窃者大概是女性，竟将文中的“儿子”改为“女儿”，然后换上署名拿出去发表。这就是我们的文化生态，不说也罢。我只想说，文中所写都是真实发生的故事，并无一句“为文造情”。一个多月没见到母亲了，很是想念。我想对母亲说：妈妈，知道吗？您如今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母亲了！祝您母亲节快乐！

“分一些蚊子进来”

刘  强

    “分一些蚊子进来……”这是母亲在那个炎热的夏夜，说的一句话。每当春去暑来，惹人嫌恶的蚊子肆虐为患时，我便会想起这句话，想起那个夜晚。

    那年夏天很热，蚊虫猖獗。从遥远的上海赶回家的第一晚，也许是太兴奋了吧，我在父母的卧室里铺了一张凉席，打算像小时候一样，听着父亲的鼾声入梦。在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中，我们聊到深夜。后来母亲说睡吧，剩下的话明天再说，便用蒲扇驱赶蚊虫，放下了他们床上的蚊帐。我也倒头而睡，身心里满是回到家里的自由和舒泰。

    原以为这一觉足可高枕无忧：我的脚边，点了一盘“斑马牌”蚊香；不远处，还有一台早已开始工作的电风扇。不料夜半还是被饕餮的蚊子叮得发毛，半梦半醒之间，脸上、身上被人打得噼啪有声，睁眼一看，那只不讲道理的手竟是自己的！

    辗转反侧中，灯忽然亮了。我迷迷糊糊地看见母亲从床上爬起来，动作很轻地撩开帐子，用两端的帐钩挂起来，恢复了白天的样子！正纳闷时，听见父亲疲倦而又有些恼怒的声音问：

“你这是干什么？……”

    “你没听见蚊子正咬儿子吗？”母亲压低声儿，语调里竟有几分兴奋。“咱把帐子打开，分一些蚊子进来，儿子可以少受些罪……”

    灯，紧接着就关掉了。同黑夜一起恢复的还有沉寂。不一会儿，响起了父亲均匀有力的鼾声。我的印象中，母亲在父亲那里，很少有所谓的“主见”，然而，这一次，母亲把主动权留给了自己。

    蚊子在那一刻之后，仿佛都被母亲“迎”进了帐中，而我的睡意，也仿佛被温水浸泡了一下，打了个激凌。透过黑暗，我努力寻找母亲所在的位置，我想看看这时的母亲，她脸上的神情，是如释重负的欣慰？功德圆满的微笑？抑或如春风吹过小草一样自然的呼吸？……此刻的母亲，充满了比这未央的夜更深不可测的魅力。“分一些蚊子进来！”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双目仿佛被强光所刺隐隐作痛，未几，左眼的泪流到右眼，右眼的泪砸在枕上……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妈妈！”

    早上醒来，知了的叫声水一样漫进我家的窗棂，一地的金色阳光闪烁着跳满我身。母亲一大早就去忙碌了，对她而言，日子和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可我心里，却仿佛揣了一笔意外的馈赠，好大，好沉！

    作为儿子，我常深感自己的不孝。多少年来，我像一只飞上高空的风筝，早已习惯了空气的托举和风的推动，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心口处，还系着一根长而韧的细线，忘却了我的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奋飞，每一次升腾，都离不开远方的放飞处，那只牵引、导航、迎送的手。

    关于那个夏夜的事，我再没有提起过。有一些深沉浩瀚、与生俱来的情感，恰恰未必适于言说，我就一直存着担心，生怕自己冷不丁的旧事重提，会让平凡善良的母亲不好意思，甚至不知所措！

    “分一些蚊子进来！”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却满载着够我受用一生的慈母情。不独蚊子，一个慈爱的母亲随时准备与孩子分担的，还有风霜、挫折、屈辱和不幸。这世界上，一切的债务都可以还清，除了我们欠母亲的情！

   （原载《中国妇女报》1998年6月12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