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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个男人贴着那个女人的耳朵低声问:What are you doing after the orgy?
他们浩浩荡荡地穿过马路,朋友、朋友的朋友。从马路这边吃饭的地方,走向马路那边喝酒的地方。夜晚和灯光构成了一种慌慌张张的快乐氛围,其实吃饭时他们就已经喝了一些了。乔乔走在前面,脚步比谁都快,好像有什么很快就要发生,而她必须在场。他们冲进酒吧。有时候她觉得比起年龄来,这群人总是显得有点过分敏捷。
最后真的坐了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是她32岁的生日。酒轮番上了,在座的人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乔乔几乎很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想做什么,而且,喝下一杯红酒之后,她开始觉得什么都是可以被允许的。羞耻感和自尊心最先消失了。但她并不急切。或者说,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继续拖延——她要跟林涛讲话,讲什么倒不重要——总之好像要让一切更为确切。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意识像退潮后的海滩。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他们仅仅用微信联系。微信是虚拟的魔鬼。像猫一样轻盈。他们调情,但不过度。他们摆出一副迟早要再睡一觉的架势。但她知道自己要的并不是那个。她要的是绵长的情义。是有个男人把她从人群中认了出来。
她打开了微信,说:“我又喝多啦。”这仿佛是一个提示,一种撇清:我下面的所有语句都是一种异常。而且可以随时被否认。你可以当真,也可以不。她利用酒精给他们都创造了一个余地。
林涛很快就回答了。他总是很快就回答她。以至于要是他稍微慢一点,她就想退缩,想再也不跟他讲话。
他说:“那你很开心吧?”
“差不多吧。你呢?”她含糊地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在新德里的安缦。也在喝酒,但还没有醉。”
这段对话里面最重要的词是安缦,昂贵的酒店。他有轻浮的习惯:一种忍不住的自恋。但她某种程度上恰恰喜欢这种轻浮。林涛总是在别的地方(他是一个刚刚在时尚界混出点名堂的摄影师)。而她总是在一个地方(杂志编辑)。
有时候她想:或许我并不是喜欢他。而是喜欢成为他——一个更加年轻的,四处游荡的,专业的,男人。如果自己是一个男人,一定是个比现在更好的人,至少是更快乐的。如果成为这样一个男人则没有任何可能会喜欢现在这个自己。她不喜欢自己,但她希望林涛喜欢自己。她把缺乏逻辑的部分理解为爱情,但又不希望用这个词语。一件偶然发生的好事,它所需要做的仅仅就是发生。就像此时此刻,朋友们在聊天,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个地方。喝完第二杯之后,她几乎漂浮了起来,去洗手间也无法走直线了。
“我又喝醉啦。”她说。
“你为什么总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喝醉?”林涛的意思仿佛是:如果他此时在的话,一切均会有所不同。但这句话仅仅提醒了她:即使他在的时候,也很少出现在她面前。
“那下次一起喝酒吧。”她说。
“当然要喝。6月份我会回国。”
“初夏最好了。只有夏天值得过。”
“下次你就跑不了啦。”他在后面加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你也是……”她说。谁都跑不了。他们互相宣战,并同时宣告自己胜利了。只是漫长的省略号明显展示了她的虚弱。
林涛这样一个年轻的男人,偶尔拥有深沉的感情,又极具控制力,充满自信。要在清醒的时候,她会为他这份必胜的信念暗自咬牙切齿,并且变得格外有自尊。但现在,她只是想继续投身这种恬不知耻的男女间暧昧的快乐。
酒吧里其它人正在谈论什么,发出笑声。或许因为明天就是一个长长的假期。
有个今天刚刚被介绍认识的男人,突然对她产生了好奇,他走过来问她:“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她只是对着那个人笑,像看着另一个物种。他问她:“你要再加点酒么?还是就这样了?”她点了点头,又把酒杯伸了出去。她几乎无法辨别眼前那个人的样子。
想到夏天,还有好几个月才会来临。她要坚持去游泳,跑步也别停下:就好像这么做真的有意义似的。
“跟我说生日快乐。”乔乔又说。
“生日快乐。你有没有听到海浪的声音?”
“给我唱首歌吧。”
某个深夜时林涛曾给她唱过一首歌,那成为慰藉她的良药。她还去听了听原唱,远不如微信上那模模糊糊的声音动听及充满意味。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是否在情感崩溃的边缘。好像因为长期单身她已经失去了对正常的判断。
“我或许可以给你念首诗。但我得想想。”
“那你随便说点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希望林涛说点什么,或许随便说点什么都行。说他此时此刻是何种心情,是否对她有任何一点点的思念之情。新倒的酒似乎比之前的好喝一点。她抬眼看了那男人一眼,他正给除了自己的每个人耐心倒酒。
“你为什么不喝呀?”她问那个倒酒的人,但她觉察到自己的声音,是快失去控制的舌头和喉咙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每次喝完酒她都会想到:“酒精令人的控制阀值降低”。同时,她又觉得:“还好。我并没有失去理智。一切都还在控制范围内。”
当然多半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会知道自己确实已经失去理智了。
“酒精过敏。喝上这一杯,今天就得有人背我走了。”那个人说。
“不会喝酒的人是不值得信任的。”她晃了晃酒杯,想起自己几乎每次喝醉之后都会对什么人讲这样的话。但对方似乎没有听过,继续好奇地看着她。
她又低头去看微信。没有回音。林涛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能聊的话题本来就那么少。好像除了一起等待那个什么或许根本不会出现的6月之外,就无话可说了。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那个人正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听其它人讲话,她拉了拉他的衣摆:“再倒一点儿。这比刚才那瓶好喝。”
“你喝太多啦。”他抱着醒酒器,但没有要帮她再加一点的意思。
“你是GAY么?”她忽然问,并且笑了起来。
“很多人都问过。但我不是。”他很温和地说,看上去不像是生气了,但也没觉得眼下的情形有多么有趣。
“你肯定是喝多啦。”他说这句时倒更像在安慰自己。
她又拿起了手机。林涛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说点什么吧。”她又说,这句话孤零零地显示在屏幕上。在最后一行。忽然变成了一种低三下四的哀求,惨不忍睹。即使有醉意做遮挡,依然无法忍受。
羞耻引发了关于羞耻的一系列想象,她想起前几次差不多也是这样:兴高采烈的开始,无疾而终的结尾。似乎林涛对她的应付只能持续几分钟,控制在几句话之内。
想到自己在被一个年轻许多的男人漫不经心的应付,而以后她将会一次又一次感受这种失望。仅仅说是失望还算是轻的。
她努力打起精神。酒快喝完了,她站了起来,并不确信是否站得很直,但她尝试走了几步,没什么问题。她径直走过去,把那男人手里的醒酒器拿过来,往杯子里倒酒。洒了不少。他叫了一声,把醒酒器又拿回去:“好啦,还是我来吧。”他谨慎地倒了一点点,但她懒得跟他讨价还价——她后退了几步,坐在了沙发上,眩晕感减轻了。
手机亮了一下。
“该说的话,有机会在你耳边再说。”林涛熟练地回复了。这句台词,他肯定对所有女人都说过。
但她没什么好计较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凌晨了,虽然其它人好像还是兴高采烈,但一种想散去的气氛已经开始蔓延。那个男人把醒酒器放在了桌子上,也开始玩手机了。她踢了他一下:“你在干嘛?”
“回个邮件。”他说。
“这么晚谁还会给你发邮件?”
“一会儿我送你回去吧。”他说。
“为什么?”她瞪着他。
“你喝得太多了。”他还是挺平静的。她还是觉得他是GAY。
“安妮会送我的。”她说。
“她早走啦。她让我记得送你回去。她都吐了。”他把手机收了起来,“你什么时候走呢?”
“再玩会儿吧。不想到明天去。”她往前倾了倾,意识到今天穿的裙子有点太低胸了。她又往前低了低,确认从某个角度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自己那荧光粉的文胸。
“快看。”她说。
“你喝多啦。”他还是看了一眼。
“新买的。它在发光。”
“重要的不是会发光。”
“那是什么?”她当然知道是什么。
“你真的喝醉啦。”
她又拿起了手机:“现在就说吧,说点什么。等我酒醒了,就是另一个人了。”这简直是哀求了。但毫无回应。就像某个终点不由分说降临了。明天即将来临,而一切都没有转机。
“你有女朋友了是么?”她这才明白:可能她今天从一开始想问的就是这个。
“是的。”过了一会儿林涛回复了,仿佛知道隐瞒也没有必要。
“她是谁呀?”
“你不认识的。”
“你说出来我肯定认识。”
“不是你认识的人。”
“什么样儿的啊?”
“你又不认识。”
“我只是好奇。”
“我知道。”
“你不要觉得我想跟你怎么样。”
“我知道。”
“你别害怕。”
“当然没有。”
“我不是傻兮兮的小姑娘。我当然知道是游戏规则是什么。”
“别说啦。下次喝酒。”
她一下子把所有微信都清空了。酒醒了一点,头倒开始痛了。她跟林涛在一个Party上坐在一起,当时她也喝醉了。他的膝盖跟她的膝盖轻微地碰在一起,却停留了很久。他吐出一口烟,那口烟像一朵云一样飘到了她的胸前。酒精让她觉得充满了可能性,而醒过来就会知道并不是,而之后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这空虚时代的幻觉,罗曼蒂克的消亡。
那个说要送她回家的人也不见了,就在她低头发那些愚蠢微信的时候。
但一会儿他又出现了。
“你还能走么?要我扶你吗?”他问她。
她把手伸出去。他努力让她准确地找到了门。
“太没意思了。我不应该这样度过这个晚上的。”她听到自己含含糊糊地说。这时他们已经站在路边打车了。风吹得她想吐。
“你看上去挺开心的。”他打量着她。
“我不应该这样度过以前所有的晚上。我浪费了多少的晚上啊。”
他挥了挥手,一辆车停了下来。
“你如果还能记得自己住哪儿,就会是个好消息。明天一切都会好了。”
她上了车,他坐在她旁边。
车子开出去三分钟之后他们接吻了,就像她完全没有料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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