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空气花园”第一次见面，钖钖从二楼往下跑，最后几级楼梯不愿走，直接跳到我面前，叫了一声“灵骢叔叔”。钖钖妈和一位年轻姑娘跟在后面，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有些意外，随口问：“你预约时说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我还以为一家三口呢，钖钖爸爸没来？”

听到我的话，钖钖妈妈的脸色瞬间黯淡，她看儿子已跑向一边，正和院里的白猫玩耍，轻声说对我说：“钖钖爸爸三个多月前去世了，大理是我们度蜜月的地方，钖钖想来看看…孩子还小，你别当着他的面再提起他爸爸。”

我懊悔不已，突然想起来，问她：“你认识苹果？”

2.

不久前，苹果发微信给我，说有一位没见过面的朋友，她先生因故去世，想带着儿子来大理走走…苹果说：你务必腾出一天来。

这两年，苹果的朋友和粉丝来找我拍照的不少，这却是她第一次向我特别嘱咐。但那天下午，苹果又说，钖妈计划有变，不来了。过了几天，钖妈向我预约拍摄。只是，苹果并没有告诉我钖妈的微博账号，私信里看到两大人和一个孩子，我误以为是新客人，并且是一家三口。

3.

还好钖钖和白猫玩的开心，对我的话并未在意。第一次见面，只为熟悉，没拍照。聊了一会，他们打算去古城，我顺路捎上他们。

进入古城，钖钖妈妈向我打听哪里吃饭方便。她说，03年和钖钖爸来大理，认识了一位白族老乡，带他们俩去他家做客，吃到了极鲜美的汽锅鸡。我想了想，大理最好的汽锅鸡是在桃溪谷的山间餐馆，只是地方不好找，他们没车也不方便去。

我对钖钖妈妈说：明天拍照，中午我请你们吃饭吧。

汽锅鸡需要提前预约，本想打电话预定，还是不放心。下午，我驱车上山，在餐厅选定一只鸡，付了定金。

4.

第二天中午在桃溪吃完汽锅鸡，带母子俩去了茶室。

茶室边有秋千椅，钖钖欢呼上前，我拎相机跟过去。过了一会，才发现没见钖钖妈，四处张望，看到她立在茶园边上，怔怔的望向山下的大理古城...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过钖钖妈，古城与十年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她说，除了洋人街有些熟悉，其它地方全都不认识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比物是人非更糟糕的，应该是昔日携手同游的人已永别，而古城，也不再是往日模样。我看不到钖妈是否在流泪，只远远看她在风中伫立的瘦削背影，已是凝聚了无尽哀伤。

我16岁时父亲去世，从母亲身上，我早已知道，对一个女人，丧夫之痛会是怎样。有心上前安慰钖妈，脑中百转千回，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那一步，终究没迈出去。

下山时，钖钖不小心崴了脚。上车后，钖钖妈妈征询儿子的意见：“一起来的阿姨病了，所以妈妈还要去古城，为她买吃的，你要不要先回客栈等妈妈？”话声未落，钖钖马上接口说：

“我陪你去呀。”

钖钖坐在副驾，我偏头看他一眼，他回答的轻松自在，似乎崴脚的事没发生过。钖钖妈坐在后排，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暗自唏嘘......十年前，在大理，也有一个男人，应该就像今日的钖钖一样，她走到那里就跟到哪里，不离不弃。

5.

在古城分手，晚上，钖钖妈发来短信：

“刚从古城回来，钖说明天要走了，不舍得回客栈呆着，我们吃了六盘水米线，买了嘉华鲜花饼，还在海豚阿德书店买了书和娃喜欢的小册子。再加上今天拍的好多合影，这一趟算是圆满了。感谢你这两天的照顾，有机会到大连玩，也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一直也没好意思多聊，愿你早日走出来，钖钖还是需要一个父亲的。欢迎再来，希望下次来的时候是一家三口。”

“你和苹果说的一样，谢谢。”

6.

我是在他们离开大理之后，才知道钖钖妈有博客，这个博客从2009年开始，至今已有1278篇。

钖钖妈很仔细，对博文做了分类，有个类别是“学琴之路”，共有83篇。第一篇始于2010年9月4号，名字叫“钖钖的选择”，这一天，钖钖坚定的要学小提琴。最后一篇是2014年3月25日，名字是“年轻的首席”。学琴三年多，钖钖如愿以偿的坐上了二提琴首席的位置。

还有一个类别是“自游更自由”，共105篇。这个类别是旅行日志，日本，香港，新加坡，马尔代夫…我看到了很多张一家三口的合影，钖钖妈妈容光焕发，一脸幸福笑容，而钖钖爸高大壮硕，在青山绿水间，一脸笃定的护佑在妻儿身边。

7.

我认真看了最近的几篇日志：

“ICU每天下午只有下午可以探视半小时，晚上可以陪钖钖了。娃的情绪也越来越低落，他意识到，爸爸于他，渐行渐远。”

“他的人生，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却只剩下妈妈能与他携手相伴。”

“就在那天早上，等校车的时候，钖钖跟姥姥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小孩，他爸爸生病了，很重，最后死了，他还不知道。后来他上台演出，他爸爸的灵魂来看他，他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晚上姥姥说这件事，我们都明白孩子一定在猜测爸爸是不是已经不在了，琢磨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故事来试探一下。”

“临睡前郑重的告诉钖钖，不论爸爸病情如何发展，都会如实告诉他，不隐瞒也不欺骗。”

“既然必须经历无法逃避，那么就一起面对吧。”

“28号，班主任从微信里发来这张图片，钖钖在学校写的小诗，办公室的老师们哭成一片…”

“假如我有一枝

马良的神笔

我一定给不幸的爸爸

画一个健康的身体

让他能醒过来

和我们在一起”

“12月8号，阴历十一月初六，钖爸走了。其实早在20天前，钖钖就编了个故事来试探爸爸究竟还在不在，没想到竟然一语成 ，爸爸真的在他演出这天离开了。”

“爸爸就这么走了，坚强的钖钖经历了一系列乡下繁琐的仪式，陪着妈妈，完成了爸爸的身后事。”

“11号，我们回家了。”

“12号，大雪。钖钖没去上学，在家里休息。琴已经继续练起来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生活，还要继续。”

8.

我问过钖钖妈，为何给孩子取这个生僻的名字？钖妈说，这个字对她和钖爸有特殊意义。

钖yáng

<名>

马额上的金属饰物，马走动时发出声响。钖、鸾、和、铃，昭其声也。——《左传·桓公二年》。杜预注:“钖在马额…动皆有鸣声。”

钖妈和钖爸属马。

9.

我想到了要跟钖妈说什么：

人类的一切智慧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等待”和“希望”——《基督山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