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号，大肚子的苹果在微博上私信我：

苹果：威说给你打了电话，你说争取来拍孩子照。我说你先把孕妇照给我拍了如何？

灵骢：灵大师的档期已经排到了九月。灵大师的想法是你预产期前后去广州一周或十天，将孕妇照和孩子一块拍了，你看如何?

苹果：大师威武！那会儿还有个啥美感！你是来拍BBC纪录片的吧？

第二天，我推掉9月上旬的两个预约，定下9月3号大理飞广州的机票。

定完机票，突然想到，这三年，都是在9月和他们一家见面。

2.

2011年9月，一天上午，大嗓门的tina到“栖逸”。她先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后来将我从床上拖起来，说是介绍广州来的朋友给我认识，她叫苹果，和我一样，也喜欢拍照。

那时，我在大理已有三个月，正是很糟糕的一段时期。因为遇事，离开生活了十二年的北京。到大理后，发现这里与北京完全不同，时间很慢，日光很长，周围的人闲适懒散。我以为自己会喜欢这样的生活，但事实是长期紧绷的神经对这样的环境极不适应。虽然认识了一些朋友，终日欢聚，但曲终人散后，面对自己时，仍然会涌出强烈的不甘心。不断问自己：难道下半生竟要如此消耗的毫无意义？

9月的大理仍是雨季，经常在深夜，坐在廊下听点点滴滴，脑中盘旋着回北京还是留大理，失眠到天明......tina叫醒我的那个上午，应该又是一夜未眠。我洗漱出来，在“栖逸”前厅见到苹果一家三口。

那年，还在用豆瓣写日志，9月18号那天，我写下这样一段：

“这天下午，带苹果一家、tina一家去才村。我知道稻田已金黄，下午的光线很销魂。我还知道稻田中央，有一方池塘，塘中有鱼，边上有垂柳，是垂钓的绝佳环境。而水边就是露天餐厅，在这里看着苍山上的夕阳吃晚餐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我的安排很妥当。镜头捕捉到了黄昏最佳的光线，钓上了二三十尾鱼儿，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钓起的鱼我决定带回古城，放在“栖逸”院子的池塘里，饭后，我到水塘边拎起鱼护，准备返回。大胡子老王在跟我说话，光线已暗，答话时我没注意看路，在转折处，我一脚踩空…”

那一脚踩空，摔断了三根肋骨。断肋之前，我在稻田边为苹果一家拍了一组照片，之后的几天我躺在床上，没能如约和苹果一家去双廊。几天后，苹果带着那一组照片回到广州。

3.

两年之后，一个雨天，一边喝茶，一边与M小姐闲聊。说起即将要去广州见苹果，我对M小姐说：

“现在想来，我最终留在大理，有两个人起了决定性作用。除了你，还有苹果。

如果不是因为认识苹果，就不会断肋骨。若不是断肋骨导致行动不便，按我当时的状态，应该在九月底或十月就回了北京，甚至可能都没机会认识你......”

然而苹果对我的意义，还不止是因断肋留在大理。

2011年到大理后，闲着没事，经常帮朋友的孩子拍照。后来有朋友问我，为何不干脆做职业摄影师？既然喜欢拍照，能成为收费的摄影师当然更好。只是，在北京时，摄影对我只是业余消遣，也很少有时间玩，我对于自己的摄影技术并不自信。更重要的，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以及性格特征，都注定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擅长的领域。一个人已经具备的，若能对应上即将要做的事，当然事半功倍，若勉强去做，恐怕得不偿失。

我有我擅长的领域，且极度自信，却不是摄影。

但后来，还是在朋友的鼓励之下开始了。没当正事，抱着玩的心态，倒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遇到苹果之前，朋友们通过各自的渠道帮我宣传，慢慢有了一些客户。也是在那时候，我才开始使用微博。

让我惊讶的事情发生在苹果一家回广州之后。突然有一天，我沉寂的微博上多了几百名粉丝，不断有私信发来咨询我拍照方式和价格。看了几封私信，这才知道，起因是苹果写了一篇博客，这篇博客里提到了我，博文中还有我为苹果一家拍的照片。时至今日，仍然会有很多人在私信里第一句话就是：你好，我是从苹果那里知道你....

那天阴雨，是个适合喝茶聊天的天气，也适合回忆过去。我看着院子里的青绿，对塌上泡茶的M小姐感慨说：

“很多事环环相扣，若不是认识苹果，若不是断了肋骨，我就不会留下。若不是很多人从苹果那里知道我，让我此后有了相对稳定的客户，即便留下，恐怕也留不长...而在这个过程中，若不是认识你，让我对生活的态度有了转变，我必然不会甘心窝在大理做一个摄影师。”

“所以，别说去广州几天，哪怕再远，时间再长，我也要去。”

4.

2011年为苹果一家拍照实属偶然，2012年到广州，也并不是专程为苹果拍照。只因时隔一年，三根肋骨仍有一根未痊愈，心存不安，也有些怀疑大理的医疗水平。另外还被佳能的两枚1.2光圈的镜头吸引，决定换门，出尼为佳。为这两件事，必须要去一趟大城市。

到广州，我就住在苹果家，睡小新的房间。苹果和威哥陪我去医院，确认无大碍。再陪我去摄影器材城换装备，隔天又带着小新，一起开车去马场玩。那天，我用新机器为他们拍了一组。

2012年的9月21日，我写了一篇日志：

去年见面，除了小新长得招人喜欢，有礼貌之外，没有太深印象。这两天住在他家，发现这孩子不止有着好看外形和良好教养，得出这结论，倒也并不全是因为苹果的絮叨...今天上午，我和他们一家去马场。这是小新第一次骑马，事先苹果本担心小新会害怕，但小新没有丝毫畏惧，在马场内走了几圈还不过瘾，在教练的陪同下又上了山道。苹果夫妇步行，跟随在后面，我因为要拍照，必须贴近小新，听到了大部分他和教练的对答。小新问教练，他们俩骑的马叫什么名字，小新从马的名字说到幼儿园小朋友的名字。教练的狗一直在前面带路，小新又主动聊起了狗，说他也有一只，叫小白，小白送去训练了，他很想小白...

山路很长，有六公里，走了一段，我发现教练冷峻的面容开始松动，主动指点起小新的姿势。当停下拍照时，教练也显得更加合作。目睹整个过程，我觉得好笑，也好玩，还有些感慨，原来四岁的小孩子也可以有人格魅力。小新今天的表现出乎苹果的预料，苹果赞不绝口，夸了好几遍，小新听了却很淡然，也不接妈妈的话，似乎觉得本该如此，没准还认为当妈的大惊小怪。

我在这一年拍了不少小孩，孩子不好拍，首先需要消除他们的戒备，获取他们的信任，所以必须尽可能的与他们深入沟通。这个经历让我发现一个规律，凡是小孩身上的毛病，都可以从他们父母身上找到症结。比如小孩无理取闹，娇气爱哭，虚荣浪费，虐待动物，撒谎，欺负其他小朋友，说脏话骂人...每个小孩突出的问题，都若隐若现在父母身上体现，或是从父母粗暴简单的教育方式上能看出必然性。所以我常想，若要了解一个做了父亲或母亲的人，不妨观察他们的孩子。一个人在外会带面具，对家人则不必，尤其是对毫无防御性和攻击力的孩子。父母的性情会被孩子洞彻无遗，从而受到影响。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通过小新，能看出苹果一家是让人羡慕的家庭。我这羡慕，不是指长腿。虽然我确实羡慕小新父亲一米八几的好身材，羡慕他修长笔直的腿，但这羡慕今生已无望改变，不如琢磨一些实际问题，比如他们家快乐的源头在哪里？这事对我来说，对很多人来说，什么时候找到答案都不算晚。

苹果好福气，家里有两个养眼的长腿男人。小新不必说，小新父亲谦谦君子模样，性情用温润如玉形容也不为过。这两日与他聊天，偶尔说熟人八卦，却也是平和中正，点到即止。闭门常思己过有点难，闲谈莫论人非却是做男人的基础，奈何如今能管住自己嘴巴，懂得缄默的男人真是不多见了。不过换个角度，小新的父亲也有福气，tina曾说苹果身上有侠气，此话一语中的，有侠气的女人同样珍稀。此次来广州，苹果邀请我住他们家，最初我还矫情了一番，怕给人添麻烦，更重要的是不愿欠人情。后来一想，有些人做有些事，只因她高兴，她乐意，如果我存了一份不愿欠情的心理，反倒显得小格局。

今晚，我在厅里先修图后打字，苹果一家早已休息。是我最后关上厅里的灯回房间，我作为一个客人，心里竟然也没有因此觉得不安，这感觉很不错。

5.

所以，今年的9月3日，出发去广州时，并不觉得是因为心存感激，所以要去完成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情。只是怀着去见朋友的愉悦心情，相对于拍照，能和他们一家相处几天对我的意义更大。

威哥到机场接，还是住他们家，仍然睡小新的床。

3号晚上，苹果要上新，晚饭后去了工作室。威哥一头扎进厨房，开始捣鼓我带到广州的松茸。说是洗一些，等苹果回来，将松茸烤了给她当宵夜。威哥正在厨房切片时，苹果回来了，她走进厨房一看，说了一句：松茸不是这么切的....一会功夫，松茸熟了，苹果沾着生抽和芥末吃，威哥继续忙进忙出，神色如常。

他们家的平常一幕，却让我心生感慨，忍不住发了条微信给M小姐：

“我真是服了这位先生，脾气天生的，我学都学不像。若是我正在为你做一件事，你这样嚷一声，我即使看起来没事，心里肯定也不舒服...”

M小姐回了一条：

“我认为，后天也可以适当培养。所以，我很支持你每年去他们家进修。”

4号清晨，苹果一家三口，还有我，开车去惠州。出广州时大雨倾盆，一直绵延到惠州海边，海岸线都看不清。苹果定了喜来登酒店，晚上在他们酒店聊天，都觉得没必要第二天一大早赶光线，看这天色，明天应该还是下雨，睡到自然醒吧。

5号一大早，被手机铃声惊醒，苹果说：起床没？天气很好啊......我举着手机拉开窗帘，阳光洒进来，海面之上蔚蓝一片。大家洗漱下楼，拍了一会，回到酒店休息，却见云层渐起，遮蔽了蓝天，这天色与光线竟似按我们的行动来配合。

6号早上，我先醒了，隔壁的他们一家没动静。我还想再拍一组，却也不好打扰他们休息，再说天色一般，也不着急。这天下楼时，比前一天晚很多，但就在我们到海边后，天空逐渐明朗清晰，蔚蓝的天空竟然再次显现。在海边礁石上，我一边感慨一边换上了超广角。后来苹果累了，结束拍摄，回到酒店大堂，大家点了东西喝。我望向窗外，象昨天一样，云层又起，这片刻间，蓝天已然隐去。

据说一个人认真的做一件事，全世界都会来帮他。是不是还应该有一种说法，一个幸福的家庭，全世界都会帮他们更幸福？居然连拍照时，老天都能凑趣。

回程是7号。这天一早，小新就问我什么时候走。我说下午，小新说那我们还有上午和中午。他搬出各色玩具，我们坐在厅里的地上玩。威哥问我航班时间，我说下午四点，威哥说那我们一点就要出发，路上可能会堵车。小新在一旁听见了，有点焦灼：啊，不是说好下午走么？

中午吃完饭，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小新马上又让我陪他玩。威哥笑着对我说：“我儿子是一边吃饭一边盯着时间的。”我顺着小新的视线一看，果然他一边玩，一边频繁的瞅着书架上的闹钟。

我的行李收拾完，小新窝在沙发上，明显的沮丧，却也不哭不闹，只是眼角有隐隐泪光。苹果在一旁轻拍他的背：妈妈很高兴，我们小新是重感情的孩子.....终于到了分开的一刻，我在门厅换鞋，小新走过来，我抱了他一下，他的眼泪落下来。

威哥在门前等，我没回头的走出去，关上门后，听到了哭声。

6.

这是我为苹果一家第三次拍照，连续三年，凑巧每次都是九月。这一次，我对苹果说，我想每年九月为你们一家拍一次。

明年九月，他们会是一家四口，这次拍摄时，我不断脑补小新抱着弟弟的情景。后年，应该是小新牵着弟弟的手，教他学走路，苹果夫妇牵着手在他俩身后笑眯眯的看。再过几年，小新和弟弟奔跑，一起打篮球，一起游泳。再想的远一些，过二十年，或许用不了这么久，他们一家四口出行时，苹果是被三个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簇拥着，那时候，她脸上会是什么样的笑容？

.......

惠州时，深夜在酒店和苹果夫妇聊天，说到网络，说到微博上充斥的真假难辨的负面报道，我们的观点出奇的一致，不转发，不评论。既然这世界很糟糕，已经不好，为什么我们的双眼不能“见好”？而对于那些心灵鸡汤，那些修行祈福，我们的看法仍然一致，不转发，不评论，既然存了这个心，为什么不用刷微博的时间多陪陪家人，为什么不用实际行动对身边人更好？

苹果说，如今没有精力再去维系各种关系，顺其自然最好，深以为然。很多人以为情谊就是吃喝与客套，有那时间，我还不如伺弄花花草草。

“相见无事，别后忆君”，我觉得，象这样一年一见，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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