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經(503)古代尺牍的书写体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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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經(503)
古代尺牍的书写体式
书札的字体、称谓有严格的讲究,信札形制和书写格式也与现在大不相同。了解古代的书写习惯才能更好地理解写信人的意图,以及当时社会的长幼尊卑和社会仪规。
值此“遗我双鲤鱼——馆藏明代吴门书画家书札精品展”之际,我们又一次邀请上海图书馆馆员、古籍专家梁颖为大家解读古代尺牍的书写体式。
古代尺牍在书写上有严格的体式,这种体式,本质上是封建时代社会礼仪的一种反映。具体而言,它包括由简到繁的几个方面:字体、称谓以及书写格式。
字体
字体上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定是:致信长辈(家长、师长)或上级官员,一定要用正楷书写;致信同辈或晚辈,则行书甚至草书都无不可。
称谓
称谓即写信时在上、下款中使用的称呼,彼此对应,表示写信人对自己与收信人之间人际关系的定位。这方面的规定,家人之间比较明了,因为人在家族中的行辈是固定的,只要按照辈分称呼彼此即可(与年龄无关)。但是,家族之外,除了年齿长幼,还牵涉到功名先后、官职高低、师道尊卑等等多种变动不居的因素,再加上通信常常含有功利目的,称谓的使用就变得极为复杂且有弹性。清人梁章钜曾经引经据典,编写了一部整整三十二卷的专书——《称谓录》。这并非小题大做,因为一旦失礼,不但严重影响双方关系,甚至所托之事也会就此泡汤,所以家信以外的尺牍,其称谓上的种种讲究,常有令今人目迷五色之感。
通信的两人,王璟生于正统十二年(1447),成化八年(1472)进士,胡世宁生于成化五年(1469),弘治六年(1493)进士,无论年龄还是功名,王璟都是胡世宁的前辈。但此信写于嘉靖七年,时王璟已经致仕,在乡为民,而胡世宁正由南京工部尚书擢升北京刑部尚书,出掌中央刑政,所以王璟在写这封祝贺信时完全采用了晚辈致信前辈的体式:一是用正楷书写;二是在上款中用了“大司寇胡老大人先生”的尊称,落款中用了“林下侍生”的谦称。司寇,古时为六卿之一,主掌刑法,始置于西周,明清时被用作刑部尚书的尊称,故上款用之。“侍生”实为晚辈对前辈的自称,王璟在落款中用“生”,是因为官尊民卑,表明了官、民之间在身份上的巨大等级差异。正是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里,最能体现所谓“官本位”的涵义。
从原则上讲,称谓的运用上官最尊,师次之,功名先后又次之。
陈为阮门弟子,又曾为阮氏幕客,用“年兄”这一平辈的称谓已属礼遇,何以竟然用到“父台”这样的尊称?原因就在于,阮元写此信时,陈文述正在江都知县任上,也就是说,学生正在当老师家乡的“父母官”,所以按照治下之民对父母官的礼节,使用了“父台”的称谓。可想而知,学生见到老师如此客气,谦让不受是必然的反应,所以阮元在这封回复陈文述的信的末尾做了一个折中:“‘父台’必须要的,琴坞亦如此,但不称‘治’可矣。”“琴坞”是阮元的另一位弟子屠倬的号,无独有偶,他也当上了老师家乡的父母官——江苏仪征县令,所以阮元给他写信时同样用了“父台”的称谓。按照正规的礼仪,落款中本来还应该加一“治”字,看在师生的分上,免掉了。而且,阮元写信时也并没有用楷书,而是一路行云流水的行草,可见在师生、官民两重关系之间有灵活的调节。
书写格式
尺牍体式的第三个方面是书写格式。谈这个问题前,先简单介绍一下信笺的形制。
明清以还,信笺的形制主要有两种样式,一为折叠式,一为单页式。
折叠式信笺,就是被折叠成数面的长条笺纸,最上一面为封面,或者写上“手启”、“手书”等字,或者刻上“八行书”、“副启”之类表示书信的字样,书信的正文从次页开始书写,最底下一面为封底,不写字;
单页式信笺就是不加折叠的单张长方形笺纸,整幅书写。这两种样式不仅仅是尺幅的区别,在使用上也有差异,即折叠式信笺往往是与名帖(名片)一起使用的,所以这样的信笺上一般看不到上、下款,只在落款处写上“名具正幅”,信件正式的上、下款是写在“正幅”也就是名帖上的。
文言尺牍的书写格式,与今天书信格式区别比较大的地方,主要有两处:一是上、下款,二是正文的换行、空格以及抬头,或者与今天的含义不同,或者今天已不再使用。
尺牍的上款,可以写在信的开首,也可以写在信的末尾,都必须顶格。后一种写法,如上博藏文征明手札,今天已经不用。下款同样可以写在前面,但一定要低于正文,信尾一般会再写上“某某再拜”、“某某再渎”之类作结,
尺牍的正文,古人是不分段的,从右至左接着上款一路往下写,也没有标点。我们所看到的换行、空格及抬头,并非分段,而是又一种礼仪上的规定。白谦慎《古代尺牍的社会功能和艺术性》一文对此有简明扼要的介绍:“‘平’是指每次遇到收信人的名字或与其直接相关的事件时,需要另起一行,即使前一行仍可写更多的字。‘阙’是指在收信人名字的前面空出一或两格,而不另起一行。平阙均表示尊敬。”
同文又说:“明清信札在平阙之外,还有抬头,亦即高出每行上端一字,还有二抬(高出二字)、三抬(高出三字),甚至四抬。”抬头是表示恭敬尊崇,随书信文字提及上官、朝廷、皇上越抬越高,这是谁都不敢越雷池一步的书写规定。
先说平阙:第一面第三、第四行“奉老先生赐及手翰”一句,句中“手翰”指对方(收信人)以前写来的信,所以必须“平”,即另起一行。第一面末行、第二面首行“务将老先生问作离间亲王”一句,“老先生”指收信人胡世宁,所以也必须“平”,再另起一行。第二面第二、第三行“止将老先生拟作奏事不实”一句,又是如此。也就是说,无论提及的是对方(人)还是对方的东西(物),都必须换行,以示尊重。这些地方,常常使今天读信的人们误以为是分段,甚至成为学者在标点时最容易出错的环节。
“老先生”为一抬,向对方表示敬意;“大司寇”、“奏”、“朝”、“雍熙之治”,皆关涉朝廷,全部二抬;“上”、“圣皇”、“旨”、“一人”都指皇帝(圣旨),用了最高级别的三抬,极为严格。这种封建时代源远流长的礼敬体式,即使在清廷覆没的民国初年,依然为遗老们沿用,没有完全绝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