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下

周清叟所记语录

二一八 

 历家^[1]所谓朔虚气盈^[2]者，盖以三十日为准。朔虚者，自前合朔至后合朔，不满三十日，其不满之分，曰朔虚。气盈者，一节一气^[3]，共三十日。有余分为中分，中即气也^[4]。

【注释】

[1]历家：历数家。研究历法的人。明·张纶《林泉随笔》：“月二十九日而一周天，此据历家之说也。”

 [2]朔虚、朔虚：《蔡氏书传》曰：“岁有十二月，月有三十日，三百六十者，一岁之常数也。故日与天会而多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为气盈。月与日会而少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为朔虚，合气盈朔虚而闰生焉。故一岁闰，率则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三岁一闰，则三十二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六百单一；五岁再闰；则五十四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三百七十五十有九；岁七闰，则气朔分齐，是为一章也。”朔：农历将朔日定为每月的第一天，即初一。农历的十一月、十二月、正月可以作为正月(岁首)，每月初一日为朔日，朔日有从平旦(天刚亮的时刻)、鸡鸣、夜半为开头的三种算法。当天月球和太阳黄经相等，称为朔，月球运行到地球和太阳之间，和太阳几乎同时出没，在地球上看不到月亮。

[3]一节一气：古时，五天叫“一候”，三候叫“一气”，六候叫“一节” 。一年七十二候，每月一个节一个气，一年十二气十二节，合起来共二十四个节气 。

[4]中即气也：农历每月有两（节）气，月初叫节气，月中以后叫中气。

【译文】

研究历法的人所说的“朔虚”、“气盈”都是以一月三十日为准的。“朔虚”就是从前一月的初一到后一月的初一的时间没有达到三十天，其中不满的时间就叫朔虚。“气盈”就是每月一个节一个气，一共是三十天。如果有多有的时间，可分为中分，中就是气。

 

二一九

 《尧典》所载惟“命羲和”一事^[1]。盖人君代天理物，不敢不重。后世乃委之星翁^[2]、历官，至于推步^[3]、迎策^[4]，又各执己见以为定法。其他未暇举，如唐一行所造《大衍历》^[5]，亦可取，疑若可以久用无差^[6]，然未十年而已变，是知不可不明其理也。夫天左旋，日月星纬右转^[7]，日夜不止，岂可执一^[8]？故汉唐之历屡变，本朝二百余年，历亦十二三变。圣人作《易》，于《革卦》言“治历明时^[9]”，观《革》之义，其不可执一明矣。

【注释】

[1]“命羲和”：事见《尚书·尧典》：“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分命羲仲……申命羲叔……分命和仲……申命和叔……”

[2]星翁：占测星象的人。《宋史·天文志一》：“是亦时势使然，未可以言星翁、日官之术有精觕敬怠之不同也。”

[3]推步：推算天象历法。古人谓日月转运于天，犹如人之行步，可推算而知。《后汉书·冯绲传》：“绲弟允，清白有孝行，能理《尚书》，善推步之术。” 李贤注：“推步谓究日月五星之度，昏旦节气之差。” 

[4]迎策：“迎日推策”或“迎日推筴”的简称，谓经过推算而预知未来的节气历数。《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获宝鼎，迎日推筴。”裴駰集解：“晋灼曰：‘策，数也，迎数之也。’瓚曰：‘日月朔望未来而推之，故曰迎日。’” 司马贞索隐：“《封禪书》曰：‘黄帝得宝鼎神策。’下云‘於是逆知节气日辰之将来，故曰推策迎日也。’”

[5]一行：僧一行，本名张遂。唐代杰出天文学家，在世界上首次推算出子午线纬度一度之长，编制了《大衍历》。《大衍历》：亦称“开元大衍历”。唐开元十七年（729年）起施行二十九年的历法。因立法依据《易》象大衍之数而得名。一行测各地纬度，南至交州北尽铁勒，并步九服日晷，定各地见食分数，复测见恒星移动。十五年而历成。共分七篇，包括平朔望和平气、七十二候，日月每天的位置与运动、每天见到的星象和昼夜时刻、日食、月食和五大行星的位置。

[6]疑若：犹如“疑似”，疑和若都是好像的意思，组成联合式合成词。苏轼《答谢民师书》：“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

[7]星纬：指星辰。《南齐书·武帝纪》：“星纬失序，阴阳愆度。”

[8]执一：固执一端，不知变通。宋·岳珂《桯史·大散论赏书》：“且时异事异，故宜改更，不可执一。”

[9]治历明时：语出《周易·革卦》：“泽中有火，革，君子以治历明时。”“泽中有之”，指水火不能相容，即自然界相互革命之象。“治历明时”，指治世的君子，取象于历法，因时而革。如昼夜不同为一日之革，晦朔不同为一月之革，分至不同为一季之革，四时不同为一年之革等。但古代帝王，改朝换代，必须改历，这亦取“治历明时”之义。《周易玩辞》说：“凡改世者必治历，改岁者亦必治历，治一世之历者，可以明三正、五运之相革，治一岁之历者，可以明十二岁、六十甲子之相革。”《伊川易传》卷四也说：“君子观革之象，推日月星辰之迁，而以治历数，明四时之序也。夫变易之道，事之至大，理之至明，迹之至著，莫如四时，观四时而顺变革，则与天地合其序矣。”意思是整治历法以明四时之序。这是顺从天地之革。治：整治；历：历法。

【译文】

《尚书·尧典》所记载的“命羲和”观测天历掌管历法一事。这是因为君主代替上天管理万物，不敢不慎重。后世将观测天历掌管历法的事情委托给星翁、历官去做，后来出现的推步、迎策之学，往往又因为将各自持有的观点作为确定的法则。其他的不想多举，就拿唐代的张遂编制的《大衍历》来说吧，这部历法也有许多可取之处，疑似可以长久使用而不会有差错。可以还没有得十年，许多根据它推算出的历法就不准确，这才知道不能不明晓其中的推理。天在左旋转，日月星辰向右旋转，日夜不止，怎么能固执一端，不知变通呢？所以汉唐以来，人们使用的历法多次变更。本朝创立二百多年来，使用的历法也有十二、三次的变更。圣人作《易》，在《革卦》里说“整治历法以明四时之序。”从《革》卦的内容来看，不固执于一种历法的意思已经是相当明了。

 

二二0

四岳举鲧^[1]，九载绩用弗成^[2]，而逊位之咨^[3]，首及四岳。尧不以举鲧之非而疑其党奸也^[4]，比之后世罪举主之义甚异^[5]。

【注释】

[1]四岳举鲧：指四岳向尧举荐鲧治水的故事。《史记·五帝本纪》：“尧又曰：‘嗟，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皆曰鲧可。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尧于是听岳用鲧。九岁，功用不成。”四岳：上古传说人物，相传为唐尧臣、羲和四子。分管四方的诸侯，所以叫四岳。汉孔安国，宋孔平仲，明杨慎均以四岳为一人。四岳一说是共工的从孙，《史记·齐太公世家》：“太公望吕尚者，东海上人，其先祖尝为四岳，佐禹平水土……封于吕，或封于申，姓姜氏……”因助禹治水有功，赐姓姜，封于吕(今河南南阳西) 。《史记·齐太公世家》还记载，尧曾向四岳咨询谁是好的继承人，“四岳咸荐虞舜” ，尧遂传位给舜。舜年老时又问四岳：“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四岳又推荐大禹，“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鲧（gn）：上古时代神话传说人物。姓姒，字熙，有崇氏 ，帝颛顼之子。鲧是大禹的父亲，有崇部落的首领，曾经治理洪水长达九年，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劳苦功高。一说因鲧与尧之子丹朱、舜争部落联盟共主之位失败而被尧流放至羽山；一说是“尧令祝融杀鲧于羽山”，总之，鲧葬身于羽山，是一个悲剧色彩浓厚的治水英雄。

[2]绩用：犹功用。《书·尧典》：“九载，绩用弗成。”孔传：“三考九年，功用不成，则放退之。”

[3]逊位：犹让位。《三国志·魏志·何夔传》：“疾病，屡乞逊位。”

[4]党奸：奸党。奸佞為惡的組織。《漢書·卷七十六·趙廣漢傳》：“其後彊宗大族家家結為仇讎，姦黨散落，風俗大改。”

[5]罪：归罪于。《左传·庄公十一年》：“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举主：旧时对被推荐者而言，推荐者为其举主。《晋书·应詹传》：“今凡有所用，宜随其能否而与举主同乎褒贬，则人有慎举之恭，官无废职之吝。”义：仪制;法度。

【译文】

四岳向尧举荐鲧治水，鲧治水九年也没有做到好的成效。但是当尧准备退位时，仍然首先向四岳咨询谁是好的继承人。尧并不因为四岳举荐鲧治水的失误这件事而怀疑四岳结党营私，这和后世归罪于推荐者的法度有很大的不同。

 

二二一

后生看经书^[1]，须着看注疏及先儒解释^[2]，不然，执己见议论，恐入自是之域^[3]，便轻视古人。至汉唐间名臣议论^[4]，反之吾心，有甚悖道处^[5]，亦须自家有“征诸庶民而不谬”底道理^[6]，然后别白言之^[7]。

【注释】

[1]经书：指儒经，即儒家经典著作。如《易经》《书经》《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论语》《孝经》等儒家经传，是研究我国古代历史和儒家学术思想的重要资料。

[2]注疏：注文和疏解的合称。对于文章或书籍正文做解释的文字称为注,或注解、注释,对某些典籍、古文献做注始于汉代。先秦是我国学术昌盛的第一个重要时期,流传下来大批典籍、文献,但由于语言的发展,文字的变迁,史料的缺遗和分散,汉代人已很难读懂,从而一些学者专门为这些古书做注解。注解又有传、笺、章句等名称。传,有转授、相承师说的意思,一般指阐明经义;笺,是说明作者的用心,或断以己意;章句,指分析正文的章节句逗;它们是各有不同角度的。及至唐代,许多汉人的注解也已不易理解。于是产生了新的注解形式,即注解者既注解正文,也注解前人的注解,也就是总的加以疏通,这种注解称为“疏”,也称“正义”,如《周礼》有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尚书》有汉孔安国传,唐孔颖达正义等。宋以前注和疏是分别印行的,后来则合为一本书,一般的排列是先注后疏,合称注疏。 汉代学者主要是注解经书,后世历代学者对许多重要古籍均从事了注解工作,注解的内容、范围、体例也日益扩展和完善,如所注的范围有词语的音义,来源;引文、典故的出处;人名、地名、年代、方位和史实的考证;以及划分段落,串讲大意等等。注解的方式又有夹注、脚注、篇末注等等。 

[3]自是：自以为是。《老子》：“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

[4]议论：对人或事物所发表的评论性意见或言论。

[5]悖（bèi）:违反,违背。《韩非子·定法》：“故新相反,前后相悖。”

[6]“征诸庶民而不谬”：语出《礼记·中庸》：“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丁惑。”意思是所以君子治理天下应该以自身的德行为根本，并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考查夏、商、周三代先王的做法而没有背谬，立于天地之间而没有悖乱，质询于鬼神而没有疑问，百世以后侍到圣人出现也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陆九渊引用此语是为了强调的要重实践的观点。以自身的德行为根本，并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这是主客观的结合，理论与实践的统一，用客观实践来检验自己的主观意图、见解、理论是否符合老百姓的利益与愿望。从而使自己的举止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先导，行为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法度，语言能世世代代成为天下的准则。

[7]别白：指分辨明白。宋·李纲《论君子小人札子》：“诚能别白邪正，使君子小人不至混淆，然后天下可为。” 

【译文】

年轻人读儒家经典著作，一定要先看注文和疏解以及先贤的注解。否则，就会以自己一己之见发表议论，就会陷入自以为是的困境，就是轻视古人为注解所做出的劳动。如果看汉唐年代的名臣的奏章等言论性的文章，对照本心，是有许多违背人的本心的地方。也必须要有像《礼记·中庸》中所说的“从老百姓那里得到验证而没有背谬”的道理，然后再从中分辨明白。

 

二二二

《尚书》一部^[1]，只是说德，而知德者实难^[2]。

【注释】

[1]《尚书》：是重要核心儒家经典之一，“尚”即“上”，《尚书》就是上古的书，是上古历史文献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历史文献汇编。该书要旨一在明仁君治民之道，二在明贤臣事君之道。

[2]知德：懂得道德。《论语·卫灵公》：“子曰：‘由，知德者鲜矣。’”

【译文】

一部《尚书》，其主要内容是讲述德行，但是人要懂得道德实在困难。

 

二二三

逊志^[1]、小心^[2]，是两般^[3]。

【注释】

[1]逊志：虚心谦让。《尚书·说命下》：“惟学逊志，务时敏，厥修乃来。”蔡沈集传：“逊，谦抑也。务，专力也。时敏者，无时而不敏也。逊其志如有所不能；敏于学如有所不及，虚以受人，勤以励己，则其所修，如泉始达，源源乎其来矣！”

[2]小心：畏忌谨慎。《礼记·表记》：“卑己而尊人，小心而畏义，求以事君。”

[3]两般：两样；不同。唐·方干《项洙处士画水墨钓台》诗：“画石画松无两般，犹嫌瀑布画声难。”

【译文】

虚心谦让和畏忌谨慎，这是两回事。

 

二二四

读书固不可不晓文义^[1]，然只以晓文义为是，只是儿童之学，须看意旨所在^[2]。

【注释】

[1]文义：文章的义理；文章的内容。《南齐书·陆澄传》：“澄当世称为硕儒，读《易》三年，不解文义。”

[2]意旨：意向旨趣。《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陆生为太中大夫，往使尉他，令尉他去黄屋称制，令比诸侯，皆如意旨。”

【译文】

读书当然不能不通晓明白文章的内容意思，然而只是明白文章的内容为主要目的，不注重“内心”的反省，这只是小孩读书的方法，研究学问、掌握“理”的办法应当要看文章阐述的意向旨趣，要发明本心。

 

二二五

《孝经》^[1]十八章，孔子于曾子^[2]践履实地^[3]中说出来，非虚言也^[4]。

【注释】

[1]《孝经》：古代儒家的伦理著作。儒家十三经之一。传说是孔子作，但南宋时已有人怀疑是出于后人附会。清代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中指出，该书是孔子“七十子之徒之遗言”，成书于秦汉之际。自西汉至魏晋南北朝，注解者及百家。现在流行的版本是唐玄宗李隆基注，宋代邢昺疏。全书共分18章。

[2]曾子：前505年—公元前435年，名参（shn），字子舆，春秋末年鲁国南武城人（山东嘉祥县）。孔子的晚期弟子之一，与其父曾点同师孔子，是儒家学派的重要代表人物。曾子主张以孝恕忠信为核心的儒家思想，他的修齐治平的政治观，内省、慎独的修养观，以孝为本的孝道观至今仍具有极其宝贵的社会意义和实用价值。曾子参与编制了《论语》、著写了《大学》、《孝经》、《曾子十篇》等作品。

[3]践履：儒家认识论的方法论。语出《诗·大雅·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指牛羊脚踏苇地。后儒者引申为身体力行。宋《晋书·后妃传上·左贵嫔》：“言及文义，辞对清华，左右侍听，莫不称美。”司马光《再乞资荫人试经义札子》：“《孝经》、《论语》，其文虽不多，而立身治国之道，尽在其中。就使学者不能践履，亦知天下有周公孔子仁义礼乐。”实地： 实实在在。

[4]虚言：空话；假话。《史记·游侠列传》：“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译文】

《孝经》十八章，每一章都是孔子从曾子身体力行实实在在的活动中总结出来，不是空话。

 

二二六

惟^[1]天下之至一^[2]，为能处天下之至变；惟天下之至安，为能处天下之至危。

【注释】

[1]惟：用来限定范围,相当于“只有”、“只是”。《书·舜典》：“惟明克允。”《孟子·梁惠王上》：“惟士为能。”

[2]至一：古代哲学用语。指高度和谐一致的境界或局面。《庄子·缮性》：“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羣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 郭象注：“物皆自然，故至一也。”至：大，最大。

【译文】

只有天下和谐一致，才能处理好天下的大乱；只有天下安定，才能处理好天下的危难。

 

二二七

《大禹谟》一篇要领^[1]，只在“克艰”两字上^[2]。

【注释】

[1]要领：要点，关键；主要内容。宋·严羽 《沧浪诗话》附录《答出继叔临安吴景仙书》：“其间异户同门之说，乃一篇之要领。”

[2]克艰：语出《书·大禹谟》：“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德。”意思是君主能够知道做君主的艰难,臣下能够知道做臣下不容易,政事就能治理,众民就能勉力于德行了。这是禹陈述舜意旨所说的话。后：指君王。克:能够。敏德：是说对道德反应敏锐,积极向善而不踌躇。乂：安定治理的意思。

【译文】

 

《大禹谟》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只在于“克艰”两个关键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