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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弹弹出数峰青 葛芳

(2011-09-25 11:18:21)
标签:

知觉

评弹弹出数峰青

葛芳

山塘书院

文化

分类: 知觉·路上风景

评弹弹出数峰青 <wbr>葛芳

评弹弹出数峰青

□ 葛芳

1、

明路站在山塘街的牌坊下等我。

他欢喜地从桥墩处跃下,憨憨地,迎我走来,满脸的青春痘,在斜阳下闪着光芒。感觉很像沈从文或汪曾祺小说的里的少年形象,淳朴而有生气。我带他到一个小馆子点了松鼠鳜鱼和土鸡汤。他有些不解,为什么叫松鼠鳜鱼呢?我开玩笑地说:“看看,像不像一只大松鼠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尾巴跳上树呢?”他便点头,吃得很香。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放开肚皮猛吃的时候。明路是香港中文大学的学生,五月份就放暑假了,他的计划是行走大半个中国。

来苏州,我一定要让他感受的就是评弹了。——可能是我的嗜好,强加给每一位来苏州的文友或朋友。也有收费偏低的场子,评弹演员嗓音有些沙,这样的嗓子被称作吃糠喉咙,一声拉出去,如遇深壑。听者也随意,吃瓜子、闲谈,一片嘈杂,这哪是欣赏评弹呀?感觉像是到急吼吼去青楼中见了传说中的歌伎,又不加珍惜。我是不愿踏进那样的环境。

我们去山塘书院,时间尚早,并无其他听众。男演员脱去青衫,很高爽的模样。女演员旗袍着身,玲珑有致,她在翻看报纸。没有听众,有的只是我和明路。我们点了两杯碧螺春茶,听见姑苏水流的浅浅声。明路陷在一个红木家具、精致团扇和小三弦琵琶交错的空间里,有点恍惚。

轻咳,起身,转轴拨弦,抖抖衣襟,男女演员在等待中无聊起来。他们一旦开唱起来,是要流水一起随他们把情感抛洒到虚无,然后落回人间,成一滩明晃晃的月光。

《宝玉夜探》。蓄势了那么久,第一句就把悲切切的情绪像网一样撒开:隆冬寒露结成冰,月色迷蒙欲断魂,一阵阵朔风透入骨,乌洞洞里大观园里冷清清。

乌洞洞,冷清清。黛玉是存心要作践自己的身体了。还有什么药能医治呢?宝玉的夜探只是徒增几分文学的虚空。一场绵长的冬雨,下了,灰暗、苦涩、寒冷。黛玉带着绝望的心离恨天。孤独像一个离群索居的孀妇,仰望远方,看到是没有颜色的天空。

还有《钗头凤》。数月前,我陪诗人来,诗人并不专心听评弹,却在捕捉另外一些若有似无的影子。吴侬软语,多的是舌尖音,扰乱了水流的方向。他却在写诗。

《评弹》

月亮还没出来

河水无事可做

他们在唱:红酥手……

红酥手在打拍子

教沙发的扶手:哪些是要记住的

月亮还没出来,我想

这可能和我坐的角度有关

月亮还没出来

这和老城门

在城市里的位置有关

你说:月亮在你心里……

月亮真的还没有出来

月亮是个悬念

你又在打拍子

评弹正唱到:错,错,错……

2、

山塘书院王老板微微点了一下头,凄恻动容起来,情绪酝酿得正好,唱腔更是拿捏得入味极了,转承起合,无一处不在忧思中诉说内心的情绪。再看女演员小隐,长发,着青花旗袍,体格苗条,尤其是弹琵琶的玉手,如柔荑,轻拢慢捻,很让人痴想。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错”字恰好是入声,韵脚落在入声上,就像雨滴在瓦当上,清脆,有余韵。小隐又是能收住阵脚的人,所以,一曲终了,听者陶醉,唱者敛容收束。

王老板是性情中人,因喝了一斤花雕,酒意涌上来,别人一起哄,就缓步上台,沙糠喉咙一下子变得刚健,“——大雪纷飞满山峰,冲风踏雪一英雄。”

“好!”众人喝彩。

我是最起劲的一个,拼命鼓掌。饮酒、喝茶、听评弹,圈子里朋友都喜欢这样玩。此时宾主皆欢,听娇滴滴的嗓音诉说杜丽娘在后花园的缱绻,游廊曲径,海棠花睡,或者慨叹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英雄末路悲恨满腔,枪挑葫芦,雪珠飞溅。酒气袭身,一屋子人在听觉艺术中的想象空间里游走,虚的画面,实的情感,碰撞在一起,就云到深处。

王老板有个雅气的名字,云峰。书院里一张巨幅照是他四十岁出头拍的,金丝眼镜,清秀脸庞,水蓝色长衫。深情。专注。他喝一碗张师傅的肠肺汤。嗓子会格外亮,张师傅的肠肺汤,是老苏州的一绝。

我对着王老板说道,这照片,发白了,该换一张了。

嗯,他答,一晃十多个年头了。

大西北的文友随我到书院,听吴侬软语,似老残所言“如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老上海坐在书场,忆及父辈在当时的荣光,竟也忍不住唏嘘。几十条长凳,一只竹篾暖水瓶,男女双档,半个月换一场,赢得是无数人敬佩的眼神。

王老板会给我远道而来的客人助兴,亲自唱上几曲,不收费,唱的是交情。

这山塘书院和许晨曦的书法工作室相聚不过十米,所以乘着酒兴,借着评弹余韵,再挥毫泼墨,是常有的事。有一回,晨曦陶陶然,酒过三巡,在书院唱了曲评弹《庵堂认母》,王老板弦子相合,竟也将蒋调演绎得颇有专业味道。

春天,小雨像青花瓷片一样幽幽闪光。晨曦搭上山塘街“齐云轩”的门扣,像泼墨仙人一样,简易、自由、性情的出门,他要去宜兴丁蜀,在紫砂茶叶罐和壶上刻字,玩的就是个风雅。

紫砂泥制成的壶坯,像娇嫩的娃儿,托在手上。壶中本有日月,再添一两句禅语,就有善根和苍茫了。一只壶,刻了“非思量”三个字。另一只壶,晨曦给我刻了“空庭”两字,纪念我的散文集,背面还用小篆刻了“葛芳记”三字,这好似古人,自己用过的东西专门有个记号。

3、

云峰和我多次提起过苏州评弹“香香调”的创始人王月香,说有空我们去探望一下吧,这样的老艺术家在世的已经寥寥。

老人在福星护理院。

热辣的天,地面发烫。没想到老人所住的地方和我同属一条马路。宝带路。唐代刺史王仲舒带头将宝带捐赠造桥而得名。一路向西,刺眼的白光照耀,亮晃晃,也心慌慌。

6病区,319房。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侧坐在藤椅上,眼睛微张,待忆起来者是评弹学校的学生王云峰时,老太太脸上才露出一点欣喜之色。问老太太高寿,她叹了一口气,说,“哎!都没想到已经八十岁了,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二十多岁亭亭玉立、娇滴滴的模样呢!”老人的幽默风趣惹得病房里人全笑了。云峰说:“影响您午睡了。”

老人又来一句:“总是在梦中,困死懵懂。”

梦里人生,人生如梦,这便是演员一生出神入化的慨叹。杜丽娘在后花园梦觉难辨,张国荣在《霸王别姬》影片里自个儿成全了自个儿。王月香老太太,一入戏,就不再有生活中的乐观戏谑,几乎一列是悲情人物,英台、窦娥,泪眼婆娑,呼天抢地,直叫人心儿发颤,而觉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老人创设的“香香调”感情饱满,激情充沛,唱到动情之处,声泪俱下。其节奏随感情变化,快散结合,并自弹琵琶,伴奏过门亦衬托紧溱。老人说,艺术就是要不断磨练磨练啊,才能在自我嗓音的基础上凭借对评弹的了解自创一体。

记得年轻舞台演出顾盼神飞时,她灵机一动,在马调的基础上,吸收了越剧演员袁雪芬、沪剧演员杨飞飞的唱腔,结合《梁祝》人物的情感,融合到自己的唱腔中去;继而又套用《双珠凤》霍定金"私吊"哭未婚夫的唱法,用在《哭灵》中。她一声"梁兄啊……"一百几十行的连环句,声调由慢转快,快慢结合,叠句连唱,声声抒发了祝英台这一人物波澜起伏的激情,凄凄惨惨,催人泪下。

老人说:“爱一个不认识的人真的好难啊!唱曲时我就是英台,英台就是我,可是我与梁山伯从未见过面,却要和他相亲相爱,永不分离。这种感觉好生奇怪。”在谈及《六月雪斩窦娥》时,老人说:“弹唱时那个心痛啊,痛到骨子里。”

“人生都是一样的。”老人悲戚地幽幽说道,“要唱好评弹的秘诀,就是把戏里人物的感情当做自己的,那番真实,那番贴己。”

老人的情绪不太好,被疾病所困扰,二十多年的糖尿病折磨着她。幸亏她心性乐观,才一次又一次逃过死亡之神对她的召唤。言说间,腹部难忍,要坐在简易盆上小便。我们回避了片刻。云峰问起文化部颁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那些奖状呢,她说评弹学校都拿去挂到墙壁上了。“啊,奖,都快浆得梆梆硬啦!”老人放了一个噱头,我一笑,内心又陡然一惊。

老人的双眼泡极重,几乎不睁眼说话了。房间里弥漫着空气不流通的霉味,靠墙放的暖手瓶把柄上写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王月香。临床的另一位老人在自言自语,忽而掩面大笑。我和云峰坐着,伤感之情一阵阵袭击胸口。国家级传承人,躺在病床上,每天吸氧,药费还自理着,子女或许也会不间断地来看望一下……老人说:“没有多少时间了,晚上总也睡不着,一直心惊肉跳,像触电一样,快了——我最伤心的是艺术问题,竟没有人来整理研究,我两眼一闭撒手归天,那就是‘香香调’要真正的短命了。”老人真生起气来,嘴里禁不住冒出“他奶奶的”,屋子里人谁也不敢再笑了,她说,“我心中那个忧愁、急啊!这些搞文化的人,有几个真正懂评弹?真正知道艺术抢救和传承呢?”

空气热得不太正常。回房,网络上点击香香调《英台哭灵》MP3,热辣辣、悲戚戚,带沙哑的哭调哀怨、凄切。分明瞧见英台站立在梁山伯的遗体旁,感情极度悲愤,她以壁立千仞、排山倒海之势将人生之挽歌推向高潮:“我只道是未满几载把儿生,我只道你做个爹我做娘亲,我只道要与哥哥白手偕老永不分,谁知晓到而今,到而今,只有哭哭啼啼一片凄凉声……”

                     载于《知觉》2011年9月刊  总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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