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会老死——读笨小暖

□疏约

或说线条的美感在哪里？有那么多敦敦教导、信条、摹本等等，去实践重复，以及重复实践。安格尔、谢洛夫辈高高在上，以他们的线条标准来衡量别人，简直是一种陷害，更是绝境。而在绝境中突围出来的人，比如罗杰·弗莱，在经典体系之下，能蔑视权威，内心律己者，生命以及灵魂的体验才真正的独一无二。“书法式线条”的浴火重生；睥睨天下旷达自喜的独立精神；思维及雄辩的气势逼人，生动到呼之欲出，即便这样，罗杰·弗莱还是同所有人一样，会老会死的。

“竟会老死”不过是语气，好象未谙人间，却谈烟火一样，到底是有些痴气。只是那样的鲜活，那样的栩栩如生，舍不得其死或舍不得其老，如同要去给一个人的灵魂或者品行称重，或者去丈量美貌，如此笃行简直是思维里开出蔷薇来了，你要去如何容身？要如何容世？在零碎里世界里如何去修补易断的弦，而在笨小暖身上，看到了那种接近面壁的精神修行，并且我执于一个精灵唱诗的殿堂，也是精神的洁癖，而去真正的离群索居。

索居的独特魅力在于冷静以及摆脱狂躁，在于对阴阳里阴的认识，内在有唯美感，是如谷崎润一郎的《阴翳礼赞》，是有深刻怀柔内涵的，对事物内在的组合，衔接有艺术性的洞悉，花开一小半，音差半粒米，其实都是都可以被知音的。而在读笨小暖的音乐随笔系列，被洞悉的何止是音乐呢，更多的是不蒙不尘的性情体察，而绽放的知性骨朵，无比接近音乐某时某刻的迂回和高蹈，这样的笨小暖，如上层精灵失聪之前，修长的耳朵连接着心的。

未曾想到皮肤褶皱，命里所有的与众不同都会被谋杀，枯槁是唯一的行迹，对于个体。浸淫于文化艺术之士在很多的时间里古人占有的比例甚于今人，昨日改律，今日谭诗，有些人的符号太鲜明，鲜过血，又明于道，是尚志的惺惺相惜，宛在眼前，眼前有人，或己身也在别世。笨小暖精深于古典音乐，对于古典，倒不在于古，而在于“典”，“典”在象形美学里是一种文化的对称，一种“范儿”，是可以立即被辨别的，虽然很多音乐被拷贝了无数次，但存了“范儿”，就存下了那个已老已死的人，他的骨灰、他的尘埃里是有暗香的。

精神气质的沦丧在中文里叫礼崩乐坏，对于“乐”有所造诣的笨小暖，这个显然是无法接受的。一个对柔板偏爱的人必定是爱世的，爱红爱绿不够，还要爱黑爱白。那真谈不上强烈，而是敏感，是手指流血处开出的孤绝花，可花哪有不败的道理，人哪有不散的道理，所以笨小暖的精神里是有陌上花开的迹象的，这陌上是净土三寸也好，是黑白琴键也好，她退守在一个自我颂念的世界里，是孤绝花谢后的余生，更是自持，保留着精灵的高贵与冷淡。

《大涅经》劫余，红泪也多，相好光明也罢了，是文殊师利菩萨的会意，成就了佛也逝了的因缘际会。经义从未飘散，寂灭之后也没有了悲，只是那时的红泪是谁滴下的，想来是多情的菩萨，所谓座下荷台，摘不完的露，凝结成的珠。这珠自然也是笨小暖的，她在一个温柔的净室如同一只温柔的蚌，磨砺着她自己的珍珠，容得下静穆，容得下幽暗，才能有“一室幽明”的顿悟，那样缓慢，是内心的自律，佛也逝了，为老为死的红泪又算得了什么！

                        载于《知觉》2011年九月刊 总第六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