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心仪小学教师的姑娘也有，几乎都是农村户口的。凑巧，高老师的房间窗户对着校园外面；窗户的墙根下，正好是沙埂街街东队的一条主干道。

每天穿越这条走道，到沙埂街来来往往的人是络绎不绝。

街东、金庄、姚庄、吴洼、元塝、山井等村民组，要是上沙埂街；去沙埂茶厂；或者是到沙埂电影院看电影；抑或是到沙埂粮站；娃儿去沙埂中学上学等等，都要经过此路。所以，只要是高老师在自己的房子里，就能真切地听见行人的脚步声和唠嗑声。

走行车铃声十分地清脆；挑担子的山民喘着粗气；一群妇女们挎着篮子到沙埂河边洗衣服的说话声；还有人牵着老牛“圪垯、圪垯”走着沉重脚步的声响……最为动人的是，小孩子跟着妈妈哼哼着要小糖吃的“磨洋功”，他（她）们是假闹假哭，大人一言不发、只管小孩子自导自演的……也有小孩子滚铁环的脆响脆响的摩擦声……

这就是真真切切的人间生活的交响乐。每个黎明，四点钟的光景，就有人演奏着人间烟火之序曲……

高老师习惯了，只要蹲在房间，就会有着音响，就会有着想象。他宛如听着方老师拉二胡，不是《 江湖水》、《二泉映月》那么地阳春白雪十分高雅；而是像《妈妈的吻》、《十五的月亮》这样地通俗易懂很接地气。

高老师最是听不得山里摘茶姑娘的说话声。她们三三两两地，一定是挎着装满茶草的篮子，一定是满满的一箩筐；她们有的会唱着《八月桂花遍地开》，或者是《小草》曲子，由远到近，近的能够听见姑娘们的喘息声，再渐行渐远地消逝……

高老师有时候心事重重，有时候心事不灵，有时候处于发呆状。刚刚打开的学生作文本，只是改了几本，就停了不想再批阅了。不是山娃的习作写得不好，而是那些山娃的姐姐们唱歌、哼小曲太撩人、太美妙、太悦耳了。这不怪我，这要怪我的窗子离外面精彩的世界太近太近啊！高老师这样想，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好平复那颗怦然心动的“小兔子”……

语文教师有了诗意，大都是从恋爱开始的。语文教师有了情书，那一定是一篇绝美的散文。语文教师若是收到情书，那一定是精神世界一场盛宴的开始。高老师是个年轻的小学语文教师，经历着他的诗意，有着他的散文，更有着一场场精神盛宴。

不过，这场人生盛宴，或者说是人生经历，人人都有。只不过是“大小的问题，迟早的问题，多少的问题”。高老师后来记得，这句话，还像一个伟人也说过，只不过主语不是“爱情”，而是“这场风波”。

大个子老师能够十分清醒地意识到，那只“小兔子”也有按耐不住的时候。尽管他早已知道，孔圣人说过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至理名言。但还是有一不小心却又走神的时候。

大个子老师读过尼采的一句话：你要搞清楚自己人生的剧本，你不是父母的续集，你不是你子女的前传，更不是你朋友的外篇。对待生命，你不妨大胆一些，因为最终你都要失去他。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自己。

大个子读着这句话，倒像个小女孩，感动地流泪了。尼采说得真到位，说得好透彻，说得够细腻。其实，“我就是我”“我才最需要读懂自己的！”他记得苏格拉底也说过这样的话：“认识自己是最大的智慧”。

原来，我们是真正地不了解自己啊！

大个子老师读到鲁迅唯一的爱情小说《伤逝》，也是戚戚然好几天的。他真的受到心灵震颤。子君那么地爱着涓生，“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子君冲破了几千年来的封建礼教，她要个性解放要婚姻自主，要冲破封建势力的重重障碍，追求“我选择”了这样一个温馨家庭，他们选择了所谓爱情，可是“风花雪月的浪漫”最终敌不过“锅碗瓢盆的现实”。岁月的试金石，让他们火花闪闪却又昙花一现，爱情最终归于失败。小说结尾以一“伤”一“逝”之结局，令人扼腕叹息啊！

为什么那样好的一对情侣，走着走着，也就散了呢？大个子老师思考良久，他除了认可“社会解放了，才能够抵达个性解放、婚姻自由层面”；还认为：迫使他们走向爱情悲剧是因为---爱情没有做到“时时更新，生长，创造”。

大个子老师替子君伤心，对涓生却有“负心郎”般的怨恨。你一个男子汉，失业了，还到处躲避现实带来的困顿？把那众多的不如意，归结到子君身上？竟然恬不知耻地对子君说：“我不爱你了！”你说，这句话对子君的杀伤力有多大？从相识，到家庭叛逆，到与涓生同居，一直到每日三餐为涓生操持……这些的这些，都是一个“爱”字在维系着，可是可是，到头来是自己最爱的人，却用一把剑，一把锋利的“舌剑”不分青红皂白地刺向自己！……子君轰然一声倒下了，她在无爱的乡下死去了……读到这里，大个子老师几乎潸然泪下了！这是一个多么勇敢的女子啊！选择了爱情，选择了茅棚下的锅碗瓢盆的平凡，选择了众人的势利眼的重压，最后还是选择了夫君的选择，直至选择自己的生命与爱情的终结……呵呵呵，男人，男人！你的家庭责任哪里去了？男人就是“责任”！就是“担当”！责任与担当，永远是男人的代名词啊！无论是哪个朝代，作为男人，就应当顶天立地，做好自己的角色！涓生啊！你斯文扫地，还要面子，你既要“田螺姑娘”的实惠，又要“灵魂伴侣”优雅，你认为你是谁？你是天底下“第一情种”？做女孩子的，就要该该地为男孩子服务？！

语文教师读小说，真的用心用情还用力。大个子老师属于这一个。

高老师越想越气。他觉得小说一开始，涓生的悔恨是假的。

世上有三件东西，看似美好却一文不值：一无是处的感动；穷人的绅士；一贫如洗的真心。这“三样”，算是让你涓生占全了。一个穷文人和一个新女性：你们谈文化，谈理想，谈泰戈尔，谈雪莱，谈冲破世俗，谈打破腐朽，却终是忘了谈及现实啊！

大个子老师真的读懂了子君，读懂这个女孩子勇敢、独立、深情与执着。

“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这一句痴语，敲开了涓生的心，也奠定了子君一生的悲哀。涓生子君郎才女貌，虽然家世相差悬殊，但经常孤男寡女在一起探讨文学，也渐渐滋生出了爱情。

为了能够和涓生在一起，子君抛弃了一切的家庭关系，世俗眼光，奋不顾身地奔向涓生。而涓生似乎看到了新中国女性独立自主的模样，单膝跪下，向子君求了婚。他们决定同居。

可这一决定，让子君与叔父彻底闹翻，在老家的父母也认定他有辱门风，这让子君彻底与家人断了往来。子君身边有几个与她意见相悖的朋友，她亦是与这些朋友绝交断了来往。子君为了爱，几乎孤注一掷了……

有了爱情的子君，什么也不怕了。她搬进了涓生的小屋，想要和涓生一起过谈文学，谈人生的日子。可是这些风花雪月并不能让涓生和子君填饱肚子，于是子君养了四只小鸡，开始忙忙碌碌变成了一个全职主妇……

为一日三餐忙碌的子君，手日渐粗糙，形象日渐邋遢，涓生越发觉得子君不再如以前一样善解人意了……

悲剧总是悄悄地生发，人不知鬼不觉的。爱的凄美注定爱的悲剧。

大个子老师突然想到《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想到《白蛇传》中的许仙，想到《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梁山伯，想到《天仙配》中的牛郎大哥；还有被尊为“新儒林外史”的《围城》中的方鸿渐……这些中国文学，哪一个男一号不是个呆子？痴心汉？负心郎？中国男人怎么了？中国文学怎么了？

突然，大个子老师心发一种情愫：对男人“恨铁不成钢”，也对男人心生悲悯之情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