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的天山一丝不挂（组诗）

 

杨秀武

 

《到新疆不看胡杨》

 

眼前的一颗红枣像一粒铅

挂在枝头上, 又黑又硬

与我老家那棵树上的一颗枣像孪生

风刮不落, 雨打不掉, 雷击不碎

甚至被人忽略, 遣责, 谩骂

都无动于衷

坚定着存在的一种姿势

 

到新疆看树, 理应看胡杨

我却对枣树上一颗烂了的枣

如此痴迷, 这并不是我无聊

或无知的自作多情

我是一个有缺陷的东西

一直被人说成酸涩的另类

 

我站在树下用力地摇

摇下来的并不是生命的重量

是摇晃的宇宙和锁碎的人间

一个陌生人拿着手机架

用力去捣毁，铁的声音

传到了我的身体

 

我沿着手机架

把这个漆黑的枣重新抚摸一遍

像把自己的旧事物重新审视一番

我像树上的一颗枣

注重戒律, 死守底线

其实那铁质的苦或酸

有一种被人忽略的味道 

 

《交河古城》

 

现在的土城如此安静

我像走进尘世

没有沙子的风跑得比闪电还快

一场战争的烈火, 余光尚在

 

刨出来的土就是土

经过严刑烤打，土就站起来了

土有了生命

就有不同的命运

 

风雨剥蚀, 有些土

成了残垣断壁,有些土回归原地

无论以那种方式

都淹铈不了明争暗斗的伤痕

 

没有围墙好啊! 没有挡住汉字

没有挡住世事更迭

我敬重当初的设计者和决策者

果敢地推垮围墙，让土平凡而伟大

 

三千年了

站着的土, 变换视觉都像胡杨

躺着的土, 怎么看全像和田玉

它们的生命, 放射着静静的光茫

 

 

《天山天池》

 

雪毫不犹豫地打开天山

躺着的天山一丝不挂

又毫不犹豫地打开天池

就诞生一个触目惊心的发光体

 

在这个任性的高度

是不是有一种绝望等待着

像棉花等待着衣服

像羊等待着亮晃晃的尖刀

 

孕育美需要千万年的苦难

分娩美需要一次次绞心地疼痛

当苦难之美上升到灾难之美

一帆风顺的美就是美的坟墓

 

天山发光, 圣洁得巍峨

天池发亮, 圣洁得辽阔

他们送给我的不是父爱母爱恩爱

是印证我想象的事物

 

 

《吐鲁番的葡萄》

 

雨后的阳光照亮琴弦

为我奏响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铺天盖地的汗水，吊在琴弦上

是酸甜酸甜的时候

 

一个女孩

满头的辫子飞起来

就是琴弦

望着我，她的眼睛像葡萄

是酸甜酸甜的时候

 

未来的时间可以更改

所有的时光不会倒流

此刻, 我有在异乡打工的念头

有做女孩父亲的冲动

有等葡萄成熟的奢望

 

《养蚕女》

   

蚕吃着，她在空中

划下来的道道绿色孤线

像羊群，细嚼慢咽

我喜欢这个重复的细节

只是越喜欢, 就越受到伤害

 

我这段写诗的时候

发现那一群羊死掉了

把肉体里的自己吐出来

然后隐居在自己的光芒之中

 

如果有一天她问我

是不是作茧自缚

我希望这一切变成一场大雪

站在雪的对面

把雪穿在她身上

把她穿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