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样的光茫（三季度自选组诗）

 

杨秀武

 

看风景

 

在游船上看天上的天

看不见我要看的

在游船上再看水下的天

同样看不见我想看的

就像一位老者

看露天电影

女人裸露的背没看过隐

就跑到幕布的背面

 

父亲与蚯蚓

 

父亲耕田时

犁铧无意中

把一条蚯蚓劈成两截

一截朝前蠕动

一截朝后蠕动

它们就这样拼命地蠕动

父亲躬着身子

两竖眉毛

跟着拼命地蠕动

父亲连续几天几夜

就像一张

插在地里的犁

后来那条蚯蚓

默默地钻进父亲血管

抱紧他的腿

蠕动

从未有片刻停止

今年清明我给父亲添土

纸钱燃烧的青烟里

父亲的坟

蠕动

 

 

今天立冬

 

我把台历竖起来

一片秋叶，从八楼跳下

砸到一件黑色风衣背面的

那只刺绣白蝴蝶的嘴上

两个季节的美

绑到一起

我想，假如风把落叶碰一下 

瞬间的差错       

一片失去生命的叶子

就不会在一只蝴蝶里

起死回生

冬在一件风衣上立起来了

我借一场无边的大雪

瞬间变化的万物

开始上路

蝴蝶在春天的背后

我在蝴蝶的背后

 

堆雪人

 

最大的一场雪

与红领巾的梦

同时潜入这个冬天

堆雪人的孩子们

把尘世最美的理想

在一张精美的宣纸上

悄然搭建

一个不堆雪人的小男孩

将一棵山楂树的雪

摇下来，老师看到

一个有血有肉的雪人

海一样蓝

 

冰凌花

 

公路的拐弯处

树下站着两个人

是昨天扫雪的母女

枝头上

神一样的光茫

我立刻想到白鸽

融化冰冻的盐

以及一个月前

一辆白色小骄车

从这里坠入悬崖

两个男人转坐高铁

去了天堂

我目睹了那次现场

路下的树

被失控的车速

撞得粉身碎骨

但，枝上的冰凌花

没有凋谢，此刻啊

白色的刀子

正在修补未知的时光

 

故乡人

 

一根木柱

站在老街的入口处

无能怎么正直

看上去都是斜着的

这根木柱

不计较卑贱的姿势

这多年来，从不放弃

向上和正直的努力

很多人认为，这根木柱

应该顶天立地

但做了撑柱

木柱以斜为它的正直修行

一直以斜的名声

使红土老街立于不倒之地

故乡老街人

与木柱一模一样

 

喊太阳   

 

盘旋而上的鸟语

坠入山民歌的故乡，全是喊

没有比这样一种喊

更适合抒情

喊是最撩人的铺垫

在太阳河

有了快感你就喊

空旷地喊，落魄地喊

追逐着梦想喊，奔向太阳喊

我喊太阳

把自己喊成了

一株向日葵

 

看幺叔

 

早上，我去探望幺叔

他正在洗脸，刷牙

反复洗手

低声地咳嗽，自问自答

径直走到我为他栽的几株月季

幺叔生怕把月季弄痛，弄脏

他的手像舌头

手指有节奏地亮起来暗下去

花坛边的一座山坡上

一只羊正下崽

羊模仿幺叔，用舌头

把羔毛上的水慢慢舔干

瞳仁的闪亮隐藏在手指上

他一生享受的都是黑暗

 

宽阔

 

在农民诗人家里

蝉在树上闹，酒在饭桌上吼

闹，进入心肺

吼，进入肝脏

晨雾将一颗颗沉醉的诗心

带进一楼书房

喝茶，抽烟，扯诗

书架上的书

互相依靠，互相挤压

书架的顶板和挡板像钢

生活的压力下，不变性

强大的腐蚀中，不褪色

木书架，木茶几

木椅子，木烟灰缸和一群诗人

拥在书房，挤成宽阔

直到黃昏

树在用力地摇头晃脑

玉米叶子哗哗啦啦

在诗人的书房里

我们忘记了自己

以及人生的风风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