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过年
老师晚了十分钟才放学,当林盏到车棚的时候,发现就剩自己那一辆车了。
她开了锁,将车子从车棚推出来的时候,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一检查,发现是……
轮胎没气了。
因为借来的时候没有问气是不是充足的,所以林盏直接把车推到附近的修车铺去,前面有一个人正在修车,修车的间隙老板看了她的车一眼。
“有什么问题么?”
林盏道:“好像是车没气了。”
简单地检查了一下,老板道:“不是没气了,是轮胎破了。”
老板摸了摸那个破的位置:“你来的路上是不是轧到什么尖的东西了?”
“没有,”林盏摇头,“一直到我锁车的时候,车子都是好好的,没有这种没气的感觉。”
“肯定是轧到什么啦,”老板一边修车一边笑,“照你这么说,还得是别人把你的轮胎刺破了啊?”
林盏一愣。
但很快问道:“多久能修好?”
“赶时间么?”老板摇头,“你前面还有个人,一时半会修不好。”
林盏看了眼时间,道:“那车先放这里,我下午来拿。”
“行。”
林盏快步走出校门,在路边拦了一辆的士:“去xx路,尽快一点,谢谢。”
司机一打方向盘,回头说:“小姑娘,这怕是快不起来,前面正堵着车呢。”
“大概要多久?”
“半个小时吧。”
原来十几分钟的路程,要堵成半个小时。
林盏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十二点二十了。
到那边都五十了……
但现在下车跑过去,明显不是明智之举。
林盏决定先坐上出租,等在路上看到了共享单车再借一辆骑过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沿路都没看到一辆车。
短短路途堵了半个多小时,林盏想,迟到一会儿大概也没什么要紧的,毕竟总有些不可抗力。
好不容易快到了,车子稳稳停下,林盏正要付钱,接到了洛洛的电话。
洛洛的语气很焦急:“喂,盏盏你到了吗?”
林盏抿唇:“还没,自行车没气了,我临时叫的车。”
“没气了?怎么会没气了?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很奇怪,”林盏调整了一下书包带子,“我要下车了,有什么等会儿再说,我的画还在我包里……”
“等下!”洛洛又急又气,“你现在下车也没用了啊,选画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林盏皱眉,“谁走了?你怎么知道?”
“十二点半开始选画,那群老师太忙,只有二十分钟,选完立马走……我也是刚刚在食堂听别人说才知道的,”洛洛咬牙,“为什么那群人之前没通知你啊?!”
林盏坐在车里,热烘烘的暖气把她蒸得有些反应迟钝。
她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洛洛说:“我们刚刚还遇到孙淇淇寝室的人了!她们就在我们面前说孙淇淇的画被选上了五幅,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气死了!抢别人的东西很自豪吗?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很骄傲吗?”
林盏好半天都没说话。
她转头往车窗外面看,外面很热闹,有个饮料车为了宣传牌子,正在免费发饮料。
一个纤瘦而光鲜亮丽的女生,排着队拿了一杯又一杯。
她把饮料偷偷装进自己的书包里,却因为饮料没有塑封,担心它洒掉,每步路都走得小心翼翼。
第六次排队的时候,有个跑步的少年戴着耳机与她错身而过。
她的书包被撞了一下,饮料顷刻间全泼,打湿她的书包。
她拎着书包骂骂咧咧,书包边角还有各色的饮料往下密密麻麻地滴着。
路人全都回头看,用一种嫌弃的目光将她来回扫视。
她继续去要饮料,但截止到她前一位时,饮料刚好发完。
她最终还是眉眼窝火地离开。
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拿到。
洛洛:“喂?盏盏?你还在吗?”
林盏回过神,道:“还在。”
洛洛语调不悦:“所以我猜,肯定是她故意让别人不告诉你时间紧张,然后还偷偷给你的车做了手脚,毕竟巧合实在太多,而且她对选画这件事表现出了惊人的积极性。”
林盏应着:“嗯。”
洛洛:“要不要告诉班导?毕竟这种已经算侵犯你的权益……”
“不用了,”林盏说,“我们哪找得到证据。”
“证据搜罗一下总会找到的啊,我们可以去找监控,然后……”
想了想,林盏摇头,又低声重复一遍:“不用了。”
“啊?为什么啊?你不生气吗?就这么算了吗?!”
林盏:“回去跟你说。”
饮料拿太多的话,会全部都泼掉的。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太贪婪地霸占太多,会全部都失去的。
不会这么算了的,上天会给善始一个善终,也会给恶行一个果报。
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是给自己搬绊脚石。
林盏深呼吸一口,对司机说:“回学校吧,麻烦您了。”
///
从那天回学校开始,林盏就进入了静音般的工作状态。
灵感来之不易,不抓住那一刹那的热情来爆发,画就无法呈现最好的状态。
一开始,洛洛和寝室长还以为林盏受到了打击。
但后来发现她该吃吃该喝喝,该讲笑话还是讲笑话,除了进行以上几个活动的时间较以往稍有缩短,其他一切都没问题。
几天下来,她们也知道了,林盏这是灵感来了,在画画。
其实画画是一个特主观的过程,没灵感的时候也能找点东西来画,但是灵感一旦来了,这幅画就是从内到外都立体住了,跟平时的写生或者临摹不同,那是拥有了灵魂的画。
一张画有没有灵魂,不仅是内行,连外行都能一眼看出。
林盏花了半个月画完那张画。
画的上半部分是树,她用了很多鲜亮的色彩,不仅颜色明亮,而且颜色种类也很丰富。
而画的下半部分是人,用统一而没什么变化的暗色来处理。
那是一棵神奇的、长满了奇珍的树——珠宝、金条、璞玉、宝箱……
树下坐着一个人,人面前的网内已有一堆摘下来的宝物,但他仍不知餮足,继续从树上采摘。
然而他不知道,网下面就是深渊。很明显,装了太多东西,他的网已经破开,此刻正一点点往外掉着东西。
但他怎么可能会知足。
他正企图摘下树上最大的那个宝箱,一旦他将宝箱装进网内,沉重的宝箱会压破他的网。
网破,所有的珍宝都会坠入深渊,他将一无所有。
画只画到了这里。
一张画讲得太透反而没意思,剩下一点欲说还休的留白,会让这幅画更具讽刺意义。
林盏给这幅画取名叫《要》。
——你什么都想要,又怎么可能什么都能得到。
她把画放到桌上晾着,然后下楼买饭吃。
买完饭上来,洛洛她们也正好回来了。
几个人围在林盏那张画前面,洛洛十分豪气地背手道——
“这才是能代表我们蔚大真正水平的画啊。”
///
画展开展那天,林盏没有去,消息也是断断续续从洛洛口中知道的。
洛洛回寝室,看到林盏坐在那儿刷微博,愤懑道:“我听说画展上孙淇淇的画被看上了,卖了大几千,还有更贵的!她那画才画了几天啊,不知道比你的差多少……”
老幺推推眼镜:“我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下那么大功夫针对盏盏了,不是针对人,是针对事啊。把挡路石全部搬走,她可就能拿到大把大把的钞票啊。利字当头还要什么原则和自尊,脸都可以不要。”
“她倒是很聪明,”寝室长冷笑,“把握住机会就疯狂赚钱。”
那段时间的大消息,无非就是孙淇淇又卖出了哪张画,又赚了多少钱,她有多骄傲,走起路来有多挺胸抬头。
“她最近画画速度比以前快了好多,”洛洛说,“而且很多课都不去上了,一门心思在寝室里画画赚钱。”
林盏也没因为她的事受影响,该画画还是画画,有灵感了也泡在寝室,平时没事,就跟着她们一块儿出去玩,找找灵感。
大二就在这样的铜臭味儿里滚了一圈,落幕了。
林盏没想到,在大学结束之前,自己居然又会再次踏上回到W市的路途。
这次是要和沈熄一起回去。
本来说这个年去他家过,但不凑巧,恰逢他们家那边出了点什么事,叶茜和沈肃全不在。
于是这个年,就他们俩相依为命了。
去高铁的路上,遇到卖烤红薯的。
林盏拨开被沈熄缠得紧紧的围巾,好不容易把围巾压到嘴唇下,伸出手指指了指炉子上一个小红薯:“我要那个小的,谢谢。”
老板把红薯装进袋子里,林盏接过,一边暖手,一边弱弱地问:“阿姨,有勺子吗?”
阿姨抬起脸,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你是W市的吧?”
林盏愣了愣,点头道:“是的。”
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着装和沈熄,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只有你们那边吃红薯才用勺子呢,”阿姨笑着看她一眼,“我的勺子都快被你们拿光啦。”
拿着红薯走远之后,林盏一边左右手来回交换,消散手上的热度,一边问沈熄:“你吃红薯用勺子吗?”
沈熄低眉看她,道:“我不吃红薯。”
林盏:“……”
沈熄看她手上还在来回地交换红薯,伸手拿过来,替她掰开。
林盏颇为不屑,扬起下巴问他:“你不是不吃吗?”
“给你剥开,”他说,“你不是嫌烫?”
林盏一愣,想到不知道多久之前,张泽跟自己说——
“沈熄这个人啊,有点洁癖,别人碰过的他不想碰,那种表面看起来不光滑的他也是不喜欢的,比如土豆啊、红薯啊……这些东西别放在他面前,别说碰了,他不连带着把你扔出去就是好的了。”
沈熄见她发呆,问:“怎么了?”
林盏指他手上的东西:“你不是不喜欢红薯吗?”
“我是不喜欢红薯,”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她,声色从容地补充下一句,“可我喜欢你。”
///
过年那晚他们去了江边,江边全是等待转钟的人,乌压压挤了一片。
林盏看到街边有画壁画的人,忍不住凑近看了看,看着看着就跟人聊上了,她也过去帮着画了几笔。
她的身影随着晚风清悠晃动,有灯映在她周围,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夜幕中两三颗星子恣意飘摇,光亮隐约。
画完一个人,林盏笑眯眯地回头,朝沈熄招招手,示意沈熄看她。
她画的是一个板着脸的Q版人物,Q版本身就可爱,可人物又是一脸严肃,显出一种特别和谐可爱的反差萌来。
或许是被风吹久了,她脸颊边浮现两团浅淡的粉色。
顷刻,她收敛脸上的笑意,学着壁画上的人物板起脸来,双手还背在身后。
她跟沈熄做着嘴型:“拍一张……”
……
沈熄哪会不明白她在笑自己,笑这上面板着脸的人物跟自己相似度有多高。
现在,她居然还让他给她拍一张?
沈熄垂下的长睫轻颤,却还是拿出手机,给她拍了好几张。
…………
有什么办法,自己选的女朋友,跪着也要宠完。
拍完之后,林盏跑到他身边看成片。
有好几张都糊了。
还有几张林盏闭眼了。
“好气啊,”林盏一边翻一边说,“这么难看的角度都这么美,老天简直不给我活路啊?”
沈熄:?
须臾,他也勾起嘴角笑了。
“嗯,太美了。”
林盏在店里买了一个恶魔角戴着,还给沈熄拿了个情侣款,扭头问他:“要吗?”
沈熄立刻回答:“不要。”
林盏再说一遍:“戴吗?这么可爱的。”
沈熄再次回绝:“不戴。”
店员都开始为林盏叹息。
条件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偏偏找到这么不解风情的男朋友。
这么高兴的场合,居然这么扫兴,拒绝得不留情面。
她们看到林盏低下头,心中默默猜测:回去就要分手了吧……
然后……
林盏愉快地扫码付款,把那个恶魔角给买下来。
紧接着,她一抬手,甚至一句话都没说,脸都没转,身侧的男朋友,就已经往前踏了两步,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一声,低下头来。
她给他戴好那个黑色的恶魔角。
还是发光的。
最后,林盏补了个结束的评价语:“嗯,好看。”
大家目露惊诧地看沈熄直起身子,戴着那个跟他那张冷漠的脸极度不符合的小饰品出了门。
窗外门铃叮当作响,站在夜色中的冷峻青年……头上一个发光的犄角。
///
新一年的钟声在欢呼中杨帆起航。
巨大的LED屏幕滚动播放着大家的新年愿景。
这是公园的活动,大家通过关注微信号,在里面发送自己对新年的期许或是对来年的回顾,由后台人员筛选,被选上的可以上屏幕。
此时此刻,屏幕上被大家的豪言壮语占满。
【新的一年,要发财!】
【希望新年能找到男朋友,求求男朋友你快点出现吧,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新年,求求极品退散,管好自己别来气我:)】
【平安顺利,福满一生。】
【宝宝健康,家庭美满,年底可以去旅行。】
……
偶尔也有语音的状态条。
工作人员随机点开一些。
第一条:“哇!这科技也太他妈高级了吧!”
第二条:“明天想吃辣子鸡和小龙虾!”
第三条:“梦想是吃路边摊不拉肚子,吃奶油蛋糕都会瘦!”
……
一众陌生ID里,林盏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这不是……沈熄的微信名吗?
林盏拉他袖子,呵出的白雾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弥散。
“你写了新年期许啊?”
“你居然会写这种东西?看来这个期许真的是很强烈了。”
她知道他性格一向淡薄,不爱参与这种事情。
沈熄垂眸看她,眼光一颤,低声道:“嗯。”
那条语音最后还是播了出来。
是一段小声的哼唱。
在各种各样卯足了劲儿叫喊明日的声音中,这股音色仿佛清流——声音再小一些就要听不到了。
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沈熄的哼唱断断续续,林盏没分辨出这是什么歌。
她小声问他:“唱这个来表达你的新年期许?”
沈熄启唇,神色认真不减:“唱给你的。”
表达新年期许,是唱首给你的歌。
新的一年,我的期许,依然是你。
他不是喜欢表露情感的人,更遑论在这种公开场合表达。
林盏一滞,耳郭发烫,那段语音终于也进行到了尾声。
听得出来,他并不是很会唱歌,但是努力学过了,努力把每个音符音调分清楚,努力找到整首歌的节拍。
安静的背景音中,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诚和固执,纯挚而稍带青涩。
像是幼年第一次买到喜欢的玩具,因为过度喜悦和珍视,而找不到适当的行为表露。
越想表露,越唯恐不能展现出半分。
他唱的最后一句,在整个屏幕中被打成一行成串的字。
伴随着他的轻声哼唱,屏幕上洒落一片耀眼星光。
——“感谢你如此耀眼,做我平淡岁月里的星辰。”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曾经只是一颗星球。
人生虽有方向,但生活枯燥乏味,几点一线。每个人疏离的脸孔都是一道屏障,他不得其法,始终被隔绝在能与世界沟通的门外。
人生像一条平直的直线,毫无波澜,每一步都朝着他既定的方向走。
是她告诉他,原来人这一生能有这么多快乐的事情,这么多高兴的表情,这么热血的奋斗,这么动人的爱情。
她没有教会他爱情。
她就是爱情本身。
她让他明白,原来共度余生四个字,居然比功成名就更让人心驰神往。
///
那个寒假,林盏和沈熄是窝在他家度过的。
离家了两年,家里没有给她打一通电话。林盏知道,蒋婉是想她的,但林政平一定会阻止蒋婉——无论是打电话还是来看自己。
林政平在和她赌气,不,与其说是赌气,不如说是在赌。
赌她林盏离了避风港就飞不了多远,赌她无论曾立下过怎样的誓言,走时如何的决绝,最后都会折朽在现实的脚下,乖乖地回到家里,当一只华美的金丝雀。
他在赌她最终,一定会一边认错,一边屈服于世界,然后毕恭毕敬地听从他的安排。
不,她不会的。
她一定会让林政平明白,他曾视为真理的,当做毕生追求的功利,全部,都是错的。
她不会屈服,她一定会赢。
///
寒假到尾声的时候,林盏接到老师的电话。
其实没接到电话前她就知道了——在美术界被誉为“最高信仰”的国家美术奖,五年一度的残酷角逐,要开始了。
“老师建议你还是参加一下,就算拿不了奖,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假如真能拿奖,只要能在我们省拿到前十,你就有一个非常高的起点了,”老师说,“不说多的,我三年前有个学生,全省排名第十一,后来各种接报刊采访啊、画展合作啊、大项目啊……小有名气之后又画了些代表作,现在一幅画价格已经很高了,那学生就叫苏漫,你应该知道吧?”
苏漫她当然知道,已经算很不错的青年画家了。
老师:“目光不能太狭窄,要长远,可能前面有几次机会你没抓准,不要紧,这一个比赛抵十几个比赛,含金量高得可怕。只要你能画出一幅好作品,修改一下,能不能大放异彩还不知道,起码在画家堆里崭露头角也是可以的。”
挂断电话之后,沈熄问她:“你参加吗?”
当然要参加,从几个月前的灵光一闪开始,她就知道,那幅《要》一定能在关键时刻发挥用途。
孙淇淇抢先拿到之前画展的名额有什么关系?
林盏也并没有失去什么,相反,她还该感谢孙淇淇让自己得到了一个灵感,不至于在这时候手忙脚乱。
现在,该是她的主场了。
///
大三开学不久,老师要求把比赛的画交上去,从中选出三幅代表蔚大参赛。
那时候,孙淇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这半年她都没有怎么细致钻研,大多数画都是靠着名气以及老主顾的眷顾卖出去的,因为价格确实不错,来钱快而且轻松,让她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她的画开始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简单。
知道这次比赛很重要,她给自己预留了一周多的时间,想好好地画一幅画。
可她发现,自己居然手生了,有些想表达的东西,竟是无论如何也表达不出来了。
费尽心思地磨完那一幅画,她发现这是近期里自己画得最好的一张了。
就算达不到自己的预期,应该也比大家画得好一些。
她这么安慰自己。
但第二天看到大家的画面时,她才感觉到不对了。
署上“孙淇淇”三个字的画摆在偏左的位置,和所有的画面一起做着比较。
为什么她不过是这半年多没上课,就已经开始落后于大家的水平了?
此刻面前还站着许多人,他们带着各种意味的目光轮转在每个人的画面上,还有些目光放到了孙淇淇身上。
那种目光下意识让她觉得羞愤难当。
这些人是找了人代画吧?对,肯定是!
“好,就这三幅吧,”老师把画面最丰富完整的三幅选出来,交代了一下,“这三位同学等会儿留下来。”
林盏中途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的画选上了。
她没太意外,跟洛洛说:“那你们先回去,我弄完就回。”
洛洛还不忘嘱咐:“好啊,早点回。”
林盏点头:“嗯,我知道了。”
回教室的时候,听到呜咽的哭声。
林盏以为是自己幻听,但越往教室靠近,那声音越清楚,还夹杂着支离破碎的断句,因为抽噎,句子都讲不清。
她走近了才看到,哭的人是孙淇淇。
“老师,你就再给我、给我三天的时间,好不好?我保证就三天,我一定交出比这些、都好的画来……”
老师扼腕叹息:“不是不给你机会,是马上就要交了,你重画也没用。既然觉得这个机会这么重要,怎么不早些开始画呢?”
“我错了老师,”孙淇淇哭得梨花带雨,抓住老师的袖子,“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一晚也行?推迟一下、好不好?您知道的,我会画画的……”
“你很久没上课了,”老师拍拍她的手,语调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无情,“比赛不是慈善,不能因为你哭就更改规则。你以前的画虽然看得出有点急躁,但都很有灵气,可能是自己不用功了,你的画现在就像一个速销的商品,老师看着也很难过。”
孙淇淇哭得几欲断气,只是不停地道歉,恳求一个机会。
老师叹息,看着她:“不要再哭了,如果让你重画,对别的学生不公平。你已经大了,要学会承担自己的所作所为。”
像是在说这一件事,又像不止说这一件事。
孙淇淇眼眶通红,涕泪俱下,靠在门边嚎啕大哭。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失去了多少。
第62章 旅行
回寝时候,洛洛她们正在讨论这事。
林盏把钥匙扔桌上:“你们怎么知道她哭了?”
“那么大声啊,最后又哭又叫的,整个楼道都听得清——”洛洛说,“我们上了趟厕所,一出来就围观到了,哭得真是很惨。”
老幺正在擦眼镜:“一个比赛名额而已,至于哭成这样么,当时盏盏的画展名额被她拿走,盏盏也没哭啊。她哭得跟天塌了似的。”
“这比赛重要着呢,”寝室长说,“就这一个,胜过大学四年所有比赛,你信么?”
洛洛拆着手上松子的包装袋,边剥松子边说:“哭也包括后悔吧,还有,害怕自己以后都画不出好的东西来,怕以后赚不了钱了。伤仲永啊。”
林盏看着洛洛,有点惊讶:“你居然知道伤仲永?”
洛洛拿松子扔她:“滚啊!我很有文化的好不好!”
///
那天早上林盏正在睡觉,被对床的洛洛砸醒。
“林盏!!”
她好半天才睁开眼,抓着枕头套,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怎么了?”
“初赛过了!我在群里看到名单了!”洛洛抓着被单,“太牛逼了!”
“嗯,”林盏应了句,翻了个身继续睡,“知道了,快睡吧。”
“几点了还睡,”底下煮泡面的寝室长抬头,“十点了,兄弟们。”
老幺下床的时候还颇有怨念:“气死我,大清早把我叫起来,就为这种用脚趾都能想到的新闻……”
“这个新闻很重大了好吗,”洛洛一撩床帘,“我们市交上去二三十幅,只过了五幅啊……”
林盏揉了揉头发,从上铺爬下来。
吃了一顿brunch之后,林盏一边哼歌一边整理颜料。
“比赛过了这么开心啊?”
“不是啊,”林盏挑出混合的脏色,道,“暑假要和沈熄一起去旅行,帮我想几个地方呗?”
洛洛:“……七天连锁?”
林盏:“……”
林盏:“可不可以说点浪漫的地方?连锁酒店很浪漫吗?”
“不浪漫,”老幺说,“但是很实用。”
“……”
“不过,”老幺问林盏,“我们关注你的全垒就算了,你自己为什么也这么关注啊?”
“其实也不是很关注,”林盏说,“但是就这个样子,我会觉得我自己很没魅力啊……”
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只是……
洛洛说:“任何一个女人都想看另一半为自己发狂吧。”
林盏:“……”
“现在还这么早呢,”寝室长说,“还有几个月才放暑假……还不如关心比赛呢,决赛结果还有一个月就下来了。”
///
决赛结果是现场公示的。
当天,蔚大美术系几乎一大半学生都去了,偌大的礼堂层层叠叠坐下了几千人,跟办演唱会似的。
正中央一块大屏幕,屏幕下是高台,台上摆着桌子和话筒。
林盏整个寝室都坐在一块儿,等待开场的时候,她在底下玩袖子。
把袖口处的松紧绳解开又系上,系上又解开。
洛洛问她:“紧不紧张?”
没来得及说话,有人上台了。
一大段冗长繁杂的开场语之后,林盏撑着脑袋,紧盯大屏幕。
现在正在放的是优秀作品。
优秀奖完了是三等奖,而后是二等,最后是一等奖。
入围的画全部都是精品,是在成千上万的画里脱颖而出的寥寥十几幅,也算是担得上“不负众望”这四个字了。
优秀奖,五幅。
获奖者纷纷上台领奖,拿着奖状在台上合了影。
“获奖者不要急着走,颁奖完毕后记得去后台,有记者采访。”
洛洛小声说:“这次果然也有记者采访……一等奖就一个吧我记得,估计重点采访一等奖了。”
紧接着,伴随着屏幕上一幅幅画闪现,三幅获得三等奖的作品也筛选出来了。
依然没有林盏的。
老幺抖着腿:“虽然明明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好紧张啊……”
“要么拿一二等,要么没奖了,”寝室长抬头,“等得我都快脑充血了。”
林盏双手交叉,两根食指绕在一块儿打圈,紧盯着屏幕。
二等奖两幅。
首先展示的是一张写生画,画的中央是一个跳芭蕾的舞者。
画面的色调处理得非常好,人物塑造也很到位,腰肢柔软,身段盈然。脚尖弓起,用力,能看出身子的重量全部蓄积在足尖。
随便装裱一下就能进大画展了。
林盏觉得口有点干。
介绍了一下这幅画的得奖理由,下一张画从左至右地滑了进来。
林盏心口忽然一松,又一紧,千千万万种情愫齐齐喷发,在浇顶的那一刻,汇聚成令人胸口发麻身心俱颤的激动。
——是她的。
这张画是她的啊!
耳边嗡了一声,像是老旧的黑白电视机飘满雪花,还一边带出死机般的、连绵不断的噪音响在她耳边。
太阳穴突突发胀,每一寸脉搏都跳动起来,在血管里呐喊叫嚣。
电视终于被关掉,所有的杂音顷刻间消弭,回归一片漆黑。
林盏冷静下来的时候,她的获奖理由已经念完了。
她甚至忘了上台,被她们推着从位置上站起来,飘飘然地站上了领奖台。
冰凉而沉甸的奖杯触手的时候,她才有了那些微的真实感。
放眼望去,台下黑压压的,人头一片,整个场馆安静得不像话。
她觉得头昏,鞠躬感谢的时候,差点害怕自己一头坠下去。
“大家恭喜二等奖获奖者!下面,我们公布一等奖!”
走回座位的时候,林盏听到掌声。
好像是,这么久的拼搏,终于尝到了一点甜头。
所有的荣光都不会迟到,假如迟到了,那是上天在为你蓄积奖赏。
所以,无论有多困难,有多艰苦,一定不可以放弃。
真正要去的地方,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
颁布一等奖的时候,林盏坐在底下看着自己的奖杯发呆。
洛洛戳戳她的奖杯:“很激动吧?”
林盏看她一眼,浑浑噩噩。
“等下还要接受采访啊,你别一脸懵逼地看我啊,”洛洛笑了,“我怕你一问三不知!”
语毕,她模仿了一下记者:“请问,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获奖?”
林盏抿抿唇,仔细思考了一下。
“长得好看吧。”
洛洛:???
///
颁奖结束之后,等观众全部离席了,获奖者才去后台接受采访。
林盏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好几个记者都围着她问问题。
年纪最小的、名气最大的、获得第一的,全是他们的重点勘察对象。
记者:“你是怎么接触到绘画这个行业的?”
林盏:“热爱吧。”
记者:“在绘画过程中会遇到困难或者瓶颈吗?”
林盏:“其实都有,但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辛苦,但不痛苦。”
记者:“家里人支持你吗?”
林盏:“不管支不支持,自己坚信对的东西,就要去做。”
记者:“你是获奖者里年纪最小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呢?”
林盏:“很小就开始了。”
记者:“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林盏:“希望可以办一场自己的画展。”
记者:“能一路走到这里,是不是很感谢自己的家庭?”
停顿了片刻。
林盏问:“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吗?”
记者笑了下,又问:“那最感谢的是谁呢?”
林盏说得模糊不清,但惹人遐想:“感谢……我的希望之光吧。”
……
整个采访持续的时间不长,林盏那时候脑子居然出乎意料地清明,言简意赅地回答完,就离场了。
虽然离场之后,已经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林盏揉了揉自己的颈椎,回头看了一眼下一个接受采访的获奖者。
依然是差不多的问题,差不多套路的回答……
林盏低头看着脚下台阶,一步步走完,走完后抬起头,准备从后门出去。
发现光线里站着一个人。
大把炽烈光晕不断涌现,照得人无所遁形。
林盏本想装作不认识,但和孙淇淇错肩而过的时候,听见她低声说。
“我错了。”
林盏脚步忽的一顿,右脚尖停在地面上,再没有动作。
她没有往前走,只是等着孙淇淇的下一句话。
“你赢了,我输了。”
孙淇淇语调艰涩,低着头,一字一顿。
她曾经固执地以为,只要能够牢牢抓住每个机会自己就能赢,不管那机会是否属于自己。
她曾妄想过站上高峰,如斯便能蔑视一切。
直到她发现自己的水平在退步,主顾逐渐流失,连平日里最不屑一顾的机会都争取不到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是自己做错了。
现实终于还是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让她从梦境回归到现实。
她丧失了画画的初心,往后也许再难寻求回往日的灵气。
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没有比这还要严重的惩罚了。
这世界给了她惩罚,她也应该为自己的贪婪和鲁莽道歉。
///
报纸在第二天就印刷出来了。
约莫是比赛比较大的缘故,采访和介绍分了两个板块。
蔚大把报道林盏的那一张单独粘贴在公示栏上,右上角还贴了一张林盏接受采访时的照片。
是从那时候开始,林盏才慢慢感受到这个比赛带来的好处了。
不仅是本市的报纸来采访,甚至还有杂志来接洽她做专访,还有励志的青少年读物要她给写个总结自己人生经验的专栏……
她慢慢开始能够接触更优异的青年画家,以及一些颇有建树的指导老师。
比赛只是将她暴露在大家视野中的一个契机,要真正打入这个圈子,她还需要更加努力。
整个大三上半年,林盏都处于高产的状态。
她不断出去采风,汲取更好东西填进自己的画面,有几幅经过修改之后,画面十分可圈可点。
暑假的时候,约好了和沈熄一块儿出去旅游。
刚开始提议的时候,沈熄还一脸戒备。
林盏皱眉:“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怕我对你做什么?”
彼时的沈熄答得很快:“嗯。”
林盏:?
“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再说了,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啊,我想干什么我也得逞不了啊,你力气比我大多了……”情之所至,她开始举例讲解,“就比如……”
“好了,”沈熄打断她,伸手捏住她脸颊软肉,“我逗你的。”
林盏一边肉被他掐起来,问:“有成就感吗?”
沈熄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有啊。”
……
后来定位置的时候,沈熄当然征求了她的意见。
那时候林盏趴在咖啡厅的桌上,懒洋洋地晃着藤椅。
她耸耸肩,问他:“那你想去哪里?”
沈熄:“我都可以,你想去哪儿?”
“海,”林盏想了想,最后给了一个范围,“我想去海边。”
“这个要求挺好满足的,”沈熄颔首,“可以,还有吗?”
“还想看日出,看星星这些……”林盏想了想,说道,“你记不记得好久之前,你说要陪我看星星的,可是后来没有。”
“那是出意外了,”沈熄道,“再说,后来那个机会不是满足你了么?你给我发消息那次,抵消了。”
林盏坐直身子:“你居然跟我算得那么清楚?!”
沈熄:“……”
他给她顺毛,低声说:“这不是要答应你了么,你说什么,我都会帮你完成的。”
林盏像是听到什么很想听的,雀跃开口道:“我想……”
沈熄打断她:“正常的我会答应,胡扯的就不要想了。”
林盏撇嘴。
沈熄在一边开始找起攻略来,林盏看他这么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想起很久之前,角色置换,她是喋喋不休拼命想讨他欢心的那个,而他只有在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应和两声。
两年了,现在变成他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心意去给她找她喜欢的东西。
林盏骤然开口:“沈熄,我觉得现在有个句子能形容我眼下的情况。”
沈熄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伸出指尖,用食指和中指挠了挠他的下巴,眼中一弯月,笑得餮足而得意。
“翻身农奴把歌唱呀。”
沈熄食指一动,又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地转回目光。
当晚入睡时,他满脑子都是林盏那句“翻身农奴把歌唱呀”。
她声调婉转,尾音拖着又打个旋儿,显出一种周正的勾人来。
尤其是拉长的那一点点,引人遐思的气音。
沈熄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难得的,再次失眠了。
///
二人旅游的第一站,去了海边。
海算是林盏心中的一个圣地,这些年,无论她去过多少地方,没看过海,就总觉得遗憾。
在她的认知中,海是神圣的——
内敛、静谧、柔和而宽阔的海域,承载着这个星球的漫长历史,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它始终就流淌在这里。
但它如果发怒,疯狂的海啸,又无人能挡。
虽然安宁,却很有力量。
看着海,她感觉到平和。
她穿着一条曳地的藕粉色纱裙,戴了顶相得益彰的遮阳帽,一手扶住帽子,一手牵着裙摆。
沈熄在她身后看着她。
突然,她松开右手中紧攥的纱裙,朝他遥遥伸出手——
沈熄走上前,回握住她。
林盏还在低声说:“当时画《浪漫废墟》的时候,我就总想来看一看真实的海。我觉得,你跟它其实很像的。”
沈熄侧眸:“和谁?”
“海啊,”林盏笑了,“温柔,却很有力量。”
沈熄还没反应过来,林盏突然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到他头上,然后转身就跑。
“扣到的是傻子!”
沈熄:“……”
她的画风可以变得这么快吗?
她沿着海岸线往前跑,遗落一串清脆笑声,和一排排陷在沙滩上的脚印。
阳光下,她的脚踝干净而白皙,因为瘦,那条跟腱就格外明显。
沈熄往前追。
林盏害怕被他捉到,一个劲儿地躲。
沈熄怎么会让他得逞,他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扣住了。
饶是林盏力气大,此刻也明白了男女力量的悬殊。
“沈熄,疼……”她嘶嘶地低眉唤着,还倒抽着冷气。
沈熄急忙松手,林盏泥鳅似的从他怀里滑出去。
“我骗你的!”
“……”
夜晚,他们就在海景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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