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记起爷爷

王传言

天空中又开始下雨，在这样的天气里，我又记起我的爷爷。

爷爷已经离开一年多了，那同样是一个春天，也同样是一个雨天，爷爷飘然而逝。我却没有来得及赶回去，苏州的天空也在下着雨，过去的模样，现在的景象。天气，有时候是惹人心思的，譬如这样的雨天，随之而来的思绪多与忧愁相关。那些蓄积在内心的悠长的愁绪在这样的雨季里开始慢慢滋长，逐渐变成一个一个心结纠缠在你的心里。

爷爷享年八十二岁，在村中应该算是高寿了。爷爷的一生是淡定的，是与世无争的。很小的时候并不能感受到这一点，一直到后来，到奶奶的病不断发作的时候。少年夫妻老来伴。我总觉得，爷爷对奶奶是我学习的榜样，可能是爷爷的脾气太好了，无论出现什么事情，无论奶奶如何“骂”爷爷，爷爷总是作“置若罔闻”状，“充耳不闻”。其实，一直到最后，爷爷的耳朵还是比较伶俐的。我觉得，两个人的时候，一个脾气火爆，一个一定要冷处理才能把整个场面控制住，否则，场面走火的同时，婚姻的关系谈何维持下去呢？

我开始对爷爷有了深刻的印象是源自那个现在已经与爷爷一样不复存在的苹果园，那段岁月至今怀念，怀念的意义在于它曾经深刻地表达着爷爷与我的深厚情谊以及祖孙情节。爷爷，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历史，尽管历史印刻着深深的个人烙印。但从这样的历史出发，才可能看到鲜活的故事，毕竟，历史还是有人推动的，人是历史的建造者。爷爷总给我讲起过去出夫的事迹，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出夫的意思。按照我的理解，可能就是义务劳动的意思吧。除此之外，还有工分时代，大集体，合作社，小卖部，这样一些到现在还有遗迹的时代萎缩影子。

爷爷还经常谈起自己的婚姻，那是村中一个老太太去世的工事时，爷爷说，我得去一下。他接着又说，要是没有她，我现在还是光棍呢。原来，那个去世的人是爷爷的媒人。对于有恩于自己的人，爷爷牢记在心，到人家逝去的时刻，还念念不忘。可是，人总是要离去的，这是一个历史的过程，随着，我们的不断离去，那些记忆都会将以如何的形式残留呢？看看已经离开一年的爷爷，想起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虚弱起来的景象，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不断结合，结婚，然后又离去，其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面，将再也无法看见，那将是一种怎样的难过呢。

有一个秋天的夜里，我跟爷爷一起看管山林，那时候正值山楂价格一路攀升的年代。那夜，我与爷爷在山中夜灯下就餐，吃着奶奶腌制的咸鸡蛋，看着远处的灯火以及天上的星星，秋风过处，我心微凉，那样与自然的气息接近的时刻，到现在已经远远不可得了。故此，每当回到那个地方，我总是想起那个时候的星空，大概十几年过去了，星星已经不是那颗星星，月亮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月亮。只有，青山依旧，溪水长流。

很难相信，爷爷那瘦弱的身躯能够抵御计划生育人员的盘问，那时，姑姑家的妹妹属于超生的，于是，送到爷爷家抚养。后来，计划生育的人员找上门来，对着爷爷要人，爷爷说，没有人，你砍我脖子吧。结果，他们悻悻而去。这样的事迹，爷爷经常拿出来说给奶奶听，有时候，也反问奶奶说，你敢吗？奶奶自然不敢说下文，于是，原本激烈的拌嘴只好到此结束。这属于爷爷高明的一招，能找到反击的软肋。

爷爷可能是习惯了农业生活的模式，无论捡到什么可以使唤的东西，一概拿回家，在墙上，在屋子的角落里，到处堆满了爷爷捡来的什物。有时候，我们拿着好好的馒头去喂狗的时候，爷爷总是对我们训斥一番，爷爷说，这是粮食！仅仅是一句话几个字就足以使得我们惊醒，是的，这就是粮食，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失去了对天地的敬畏了，这里面包含着原始的对自然法则的尊重。

后来，奶奶走后，爷爷的身体就开始一天不如一天了。可能打击太大了，自己的一半突然离去。尽管之前，俩人总是拌嘴，总是感觉那么不和，毕竟两个人还是一个依靠。随后，爷爷开始在两家中轮流着住，随着时间的流失，爷爷也开始卧床不起了。我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不能动弹了，需要我们扶起来，吃饭，然后，躺下。太难得了，这个时候，爷爷还会有两个孙子在场，在前前后后照顾着，尽管，当时气味很大，但有很多是说不清楚的温情的东西在那里涌动，使得我们不得不去亲近爷爷，即使是在这个时候。

苏州的天是多雨的，遇见这样的天气，我总是想起我的爷爷。爷爷是在雨天去世的，村中的说法是人的离去是讲究天气的，有的是去世阳光明媚，有的人去世风雨交加。我不能去坚持迷信的观点说什么天人感应，但是，爷爷去世的那天在北方的春季里，毕竟是很少下过那样场面的雨，我想，可能爷爷的离开，真的已经感动了老天，老天的眼泪化作了初春的大雨不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