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三儿

                                      （此文刊发于《天池小小说》）
　　                                           文/赵春亮
　　王小三儿是我的中学语文教师。我这么叫他，多少有点不礼貌，可偏偏是他硬逼着我们这么叫的。
　　记得刚上中学的第一节语文课，上课铃响过，伴随着大头皮鞋“塔拉塔拉”的声响，一个粗胖身子、大脑袋的人走上讲台。“老——师——好”，我们在班长的口令下，齐刷刷站成一片小树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说声“同学们好，请坐下”，而是微微一笑，说：“先宣布一下，我是你们的语文教师，刚刚师范毕业。姓王，在家排行老三，今后，大家一律不许喊我王老师，就叫我王小三儿，记住了没有？”全班同学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王小三儿就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叫我王小三儿，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同学们这才稀稀拉拉回答，并在一片哗哗啦啦的板凳挪移声中坐下。教室里顿时弥漫了一股轻松快活的气息。
　　刚开始，几个学习好的学生曾试探着喊他王老师，但每次都被王小三儿严厉地纠正了，久而久之全班同学无论在课堂上，还是课下都心安理得叫他王小三儿。
　　王小三儿课讲得好，每次上课或引经据典娓娓道来，或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同学们则喊：王小三儿，是这样的；王小三儿，是那样的。这时候，王小三儿总是说：“别急别急，一个一个说，慢慢来。”同学们都说：“咦，语文课的时间怎么总是这么短呢？”
　　王小三儿的爹娘走得早，从小就跟哥嫂一起过活，在我的记忆里没见过王小三儿穿戴整齐过，总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学校的老师都说：“这个脑袋大、个子矮、头发稀的王小三儿，让学生不喊他老师喊王小三儿，哼！简直是丑化我们为人师表的光辉形象！”
　　学校检查老师们的教案，王小三儿的教案被评为最差。王小三儿就去找校长论理。校长说：“王小三儿，不要以为你教学成绩好，就什么都好。你看看人家的教案，书写工整，条理清楚，你的呢，黑笔写，红笔改，东一批注，西一补充，像是屎壳郎爬过的大花脸。不是‘差’是什么？”王小三儿就说：“校长，工整是给别人看的，我的每节教案都是多次查阅资料反复修改的，是为学生负责的。你怎么只看表面不看内容呢？你今天就得把我这个‘差’给改喽。”
　　至于结果改了没有，我们就不得而知了。这件事是王小三儿在课堂上讲给我们听的。课堂上的王小三儿其实很唠叨，除了给我们讲课，还讲什么社会责任、道德修养、素质教育等等。他对社会上一些不合理、不公平的事总是义愤填膺，深恶痛绝，我们经常能见到王小三的脸上有淤青、红肿的印记，不用问，准时又去见义勇为或者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当时，我们对这些多半不关心，只知道，王小三儿是个好老师，是个好人。王小三儿唠叨到最后，总会说：“我们可都是穷人的孩子啊，一定要刻苦学习出人头地，到时候你们一定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有责任心的人。最起码要比我强。”
　　这个时候，我们就在心底偷笑：肯定要比你强的。跟你一起毕业的老师都成双入对了，你连老婆的影子都看不到，嫂子还三天两头来学校跟你吵，不比你强怎么办。
　　王小三儿的嫂子我是见过的，长的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碴儿，一来学校就指着王小三儿骂：“王小三儿，工资呢？你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的工资都喂狗了？”其它的话我都记不确切了，但翻来覆去大抵就是这么几句。
　　他嫂子说他的工资喂狗，其实是骂我们呢。王小三儿今天替张三交学费，明天替李四买文具、买药，隔三差五还会用他办公室的小煤球炉为我们几个住校生改善一顿伙食。本就不多的工资，一月下来总是所剩无几。中考前，王小三儿买来蜂皇浆口服液，每天陪我们在教室复习到很晚，然后每个学生发一支，喝完，两张课桌一并，和我们一起一觉睡到天亮。那年，学校中考成绩出奇的好，四个班考上县重点高中16人，我们一个班就占了14个。
　　后来，同学们各奔东西，上学、就业，成家。我们也不时听到有关王小三儿的消息，譬如又跟领导吵架啦，又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却伤了自己啦等等，唯有让我们高兴的是，王小三儿找了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做了老婆，虽然女人没有工作，但却温柔贤惠，和王小三儿恩爱有加。
　　一个天寒地冻的上午，我正在办公室百无聊赖地翻阅文件，一个同学打电话说：“王小三儿突发脑溢血，现在刚刚醒来，在县医院呢！”我赶到时，王小三儿的病房内外已经挤满了人，有我认识的同学，更多的是我不认识的。
　　我挤进病房，俯下身来，看到王小三儿眼神痴呆，茫然无助。我轻声喊：“王小三儿！王小三儿！”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抽噎，继而小声哭泣。我鼻子一酸，赶忙挤了出来。
　　在病房走廊，一个漂亮的护士拉住我问：“哎，生病的那位是个什么领导啊，这么多开好车的人都来看他？”我瞪了她一眼，大声说：“他什么领导都不是，他是王小三儿！王小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