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行，杨扬的努力，务实和钻研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我为她的成熟、稳重而感到欣慰。
在日本的每一天，我仿佛都能看到首体招待所楼梯口的那块倒计时牌。随着比赛的一天天临近，杨扬的身影，也总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在情不自禁的紧张中，我期待着冬奥会的到来。
冬奥会开幕的前两天，杨扬随队再一次来到长野市。
“老师，我是杨扬，已经到长野了。”
“杨扬，你要全力以赴参加比赛，这期间不要和我联络。我到长野观看完你的比赛后一定去看你。”说完，我放下电话。其实，我真想和她多说几句，了解她赛前各方面的情况，但我知道，在这种时候，和她说的话太多，一定会增加她的压力，干扰她的情绪。
第十八届冬奥会于1998年2月7日至22日在日本长野市举行，雪上项目分别在白马村，轻井泽，山内町和野泽温泉举行，有六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三千多名运动员参加。长野市位于日本岛的中心，人口38万，城市也不大。
由于工作很紧张，我只预约购买了三场短道速滑比赛入场券。长野的宾馆，酒店早被预约一空。来到长野后，我住在朋友家里。
2月19日晚上7点半左右，真岛滑冰馆内，女子1000密比赛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也许市因为有杨扬参赛，我坐在观众席上，心里一直很紧张，手心直冒汗。预赛，复赛，半决赛，杨扬顺利地过来了。决赛时除了杨扬外，还有她的队友小杨阳，另外两名是韩国老将权利卿和她的队友。“怎么又有权利卿？”我心里暗暗叫道“真是冤家路窄。”
比赛一开始，四名选手就采取了夹击地战术滑行，两名韩国选手分别跟在杨扬她们后面。小杨阳一直领滑，做好保护大杨扬的准备，无论韩国选手怎么超越，决不给她们一点儿机会。
还剩下四圈时，杨扬冲了上去。极富比赛经验的权利卿紧跟着也冲了上来，紧紧咬住不放。比赛达到白热化程度，观众全站起来，“YangYang(A),YangYang(A)”的呐喊声如惊雷一般，仿佛要把整个滑冰馆震碎，中国观众奋力地挥着国旗，拼命地喊着：“大杨扬，加油！”就连解说员也帮着中国队呐喊，希望杨扬能拿下这块历史性的金牌。http://s12/middle/8149698bgb25c36f4191b&690

                            

                                         赛后接受记者采访


在冬奥会期间，日本的新闻媒体和华人报刊都在热心地宣称：中国这次参加冬奥会，目标就是实现金牌领的突破。圆悲壮的金牌之梦。
杨扬一直领先着，我嗓子已干痛得喊不出声音，心想这块金牌非杨扬莫属了。还有最后一圈，还有最后半圈，还有最后一个弯道，仅剩下最后10米了！杨扬开始冲刺，她拼出全身得力气，像利箭一般领先冲过了终点。
“哇！”全场欢声雷动“YangYang(A),YangYang(A)!”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我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突然恢复了意识，啊！中国队终于实现了金牌零的突破！我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可是，悲喜一瞬。我突然看见裁判打出了杨扬犯规的手势，什么“横切犯规”？“取消比赛成绩”》我简直目瞪口呆，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我毕竟是个教练员出身，懂得裁判在场上地绝对权威性。我无奈地颓然而坐，在心里感慨到：这就是比赛，这就是一会儿把妮推向欢乐之巅，一会儿又把你打入悲伤之谷的体育比赛。
金牌与杨扬失之交臂，接下来，又与男子选手里佳军擦肩而过。在1000米决赛冲刺的时候，韩国选手在身体落后的情况下，一个大跨步向前，仅以一个刀尖的微弱优势，使李佳军屈居其后，上演了比杨扬更惨的一幕。因为滑冰竞赛规则规定，运动员到达终点线，以刀尖为准。
冬奥会短道比赛的最后一项，女子3000米接力在21日晚上进行，杨扬和队友憋足了一股劲儿，向金牌做最后的冲刺牌做最后的冲刺。http://s6/middle/8149698bgb25c427979c5&690

                    

                                    四姐妹的生活照

左起：孙丹丹、杨阳、杨扬、王春露

3000米接力决赛，韩国第一道，日本第二道，加拿大第三道，我国第四道。虽然道次队我国有些不利，但起跑时，王春露一下冲到第二位。一圈过和杨扬顺利交接，紧跟在加拿大队员后面。第三棒孙丹丹，第四棒。小杨阳也滑得很自如。
还有22圈时，春露超过加拿大选手，领先在第一位滑跑。杨扬她们四人一直保持着高速滑行，还有17圈时，已领先第二位的韩国队近一个弯道。韩国队员在后面穷追不舍，眼看着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还有8圈时，韩国神奇地跟了上来，但四位中国姑娘仍全力滑在第一位。
意想不到地情况发生了，在仅剩最后量圈时，春露和杨扬交接失误，眨眼间被韩国选手超过去。尽管杨扬竭尽全力想挽回局面，但几次试图超越都没于成功，眼看着金牌被韩国人夺走。
我国短道选手，在本届冬奥会上，获得了五枚银牌，也算是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但对他们来说，银牌等于失败。这如同生死较量的战场，你输我赢，你死我活。

                   泪•酒•泪

赛后，杨扬情绪很不好，她把自己关在奥运村的屋子里，各种活动都没有心思去参加。
我敲开了杨扬的房门。
“老师！”杨扬叫了我一声，声音很小。
“怎么，躲在房间里图清静？该赛的都赛完了，总算可以去观赏长野的夜景了。这回呀，老师给你当导游，怎么样？”我故作轻松地说，试图调剂一下屋里沉闷的气氛。可是，这讨厌的嗓子不争气，听起来干涩、嘶哑，传达不出一丝的轻松。
“老——师。”杨扬哽咽着喊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我，我对不起您，这么老远来看我比赛……”
说实话，我的心情并不比杨扬好受多少。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学生遭受失败的巨大打击，当老师的却无能为力，甚至不知该如何为她抚平心灵的伤痕。我很想安慰她，对她说比赛本来就很残酷，胜败乃是寻常事，不要因一次失败而气馁，自责不止，何况你已经尽了全力，可以说是问心无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只有拍拍她的肩膀，默默地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哭着，我想，哭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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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届冬奥会中国代表团部分人员合影

前左：1辛庆山（国家短道队主教练）、2杨扬、5伍绍祖（国家体育局局长）、6杨阳、7袁伟民（国家体育局副局长）、9李佳军

冬奥会全部比赛项目赛完的那天，正好是小杨阳的生日。没有金牌的辉映，又是在异国他乡，杨阳的生日聚会多了几分伤感。杨扬、春露、孙丹丹、杨阳这四个从来滴酒不沾的女孩，不约而同地每人要了一杯啤酒。
晚上，我惦记着杨扬，给她打了电话。听说她喝酒了，虽然只是啤酒，但我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我清楚地记得，杨扬从不喝酒，她曾竭力反对自己父亲喝酒。
“老师，别担心，我们只是意思意思而已。今晚，我们四姐妹谈的最多的不是别的，还是比赛，夺金牌。我们实力并不比她们差，真恨不得现在再跟她们比一场。”
“好，不服输就好。”
“不过，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找出失败的真正原因，否则，在以后的比赛中很有可能还会重蹈覆辙。老师，您说对吗？”
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放下电话，望着窗外灯光闪烁的长野夜景，我坚信我们还有希望！虽然前面的道路曲折艰难，只要希望的种子不灭，胜利就会向我们微笑。
长野冬奥会终于落下了帷幕。回国前，杨扬和我道别。在承受巨大失败的重创之后，杨扬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
“老师，我要走了。”我发现杨扬的眼中充满了依恋。我知道她需要一点一点地去平衡巨大的心理落差。
“杨扬，回国后，要勇敢地面对一切。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挺住！老师相信你一定会东山再起。”
杨扬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杨扬消失在人群中拿略带忧伤而凝重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中国圣贤书《孟子•告子下》中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佛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实杨扬选择了命运，还是命运选择了杨扬？如今，杨扬你已没有退路，我想你也不会选择后退。相信你会默默地医治好心灵的创伤，然后爬起来，在区拼搏、厮杀……
想到这儿，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心因为杨扬而陡然升起一种悲壮之感。
冬奥金牌，何时才能归我中华！

                    彷徨

长野冬奥会结束后，5月份我回国复查身体，住在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这时，杨扬放春假也回到了哈尔滨。她从常征那里得知我在哈市，便约好一起来医院看我。
当年，我到日本后，常征改行练了田径。去了省农垦总局运动会,杨扬去赛场给他助威，常征留在哈尔滨工作。
知道杨扬要来看我，我立刻打电话给七台河，让家里人把我珍藏多年的杨扬的训练计划及档案送到医院来,我要把这些东西送给杨扬。
5月的哈尔滨，丁香树已长出嫩叶。医大二院里草坪青青，柳枝低垂。我和杨扬、常征坐在一棵大柳树下的长椅上。
“老师，您这病都两年多了还没好，不行就转院吧。我到北京给您找位好的医生。”杨扬关切地问着。
“不用，不用。这次回来是复查，其实病早好了。”我和杨扬开玩笑说，“在你眼里，老师不一直是个钢铁将军吗，不然，怎么能培养出你们这些钢铁战士。”我轻松的话语使杨扬放心了，她化愁为乐。
也许是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调整，杨扬看上去精神挺好，和三个月前长野冬奥会时的她判若两人，当然我们的相聚更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打开话匣子，杨扬就说个没完。可三句话不离本行，说的最多的还是她的速滑。
“从长野回来后，我一直反复寻找失败的原因。心理负担太重是主要原因之一。至于裁判的误判，我无可奈何，我只有做到无可挑剔才行。老师，您阅读了我的全部比赛，您快帮我分析分析。”
“我看心理压力是一方面，从预赛、复赛、半决赛、决赛来看，战术和体力上的安排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比如，在1000米的比赛中，你有些急躁，特别是复赛和半决赛时有些急于求成，没有保持好体力参加决赛。另外，在滑跑路线上，进入最后一个弯道时贴跑道贴得不够,，出弯道时差点儿被甩出去。我想你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解决这个问题。”杨扬专注地听着。http://s2/middle/8149698bgb25c7b376a31&690

                  我的中国  我的奥运

“说心里话，长野惨败后，我真有一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感觉。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矛盾，有时想接着练下去，有时想趁年轻到大学里去读书。”杨扬神情茫然地说。
“队里怎么打算呢？”常征问道。
杨扬摇摇头说：“大概要到春假结束才能作出具体安排。”提起这事儿，杨扬的心情显然有些忧郁，“前些年，因为目标明确，一个心眼儿地奔长野冬奥会，从来没有想过其他什么的，甚至遇到一些委屈的事、烦恼的事，也都不放在心上。可现在长野败了，还败得这么惨，真不知再练下去会是什么结果。”
我一时无语。
因为是星期天，医大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一个淘气的孩子挣脱了父母的手，在院里跑来跑去。
杨扬像是想起一什么，她打开手包，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是送给我留念。
我接过照片一看，是个小男孩的百天照。
“这是……”
杨扬见我满脸狐疑。忙告诉我：“这是长红的儿子，您看，长得多可爱呀！”
我仔细端详起来，发现这孩子的眉眼长得还真像长红。
“多快呀，转眼长红都有儿子了。”我不禁感慨道，“杨扬，你也不小了，按理说，也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NO！NO！我哪有工夫想这些事儿呀！”杨扬有些不好意思。
常征逗她：“等你打完下届冬奥会，你可就成了‘大龄青年’了，该嫁不出去了。”
“去你的，”杨扬嗔怪道，“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我才不在乎呢，不过……
“不过什么？”常征调皮地问。
“我现在倒是担心国家队会不会嫌我年龄大。”我一听这话，有点儿急了：“在国家队，你的确年龄最大，但同时你的能力也是最强的，因为从我的观察分析看，特别是你在长野冬奥会的表现。我认为你的实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另外，你的身体机能很强，还有很大的潜力。我有充分的理由和依据，证明你干到下届冬奥会没有问题。
“我也觉得自己生命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冰场上度过的，滑冰似乎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如果让我现在就告别冰场，我会遗憾一辈子的，常征，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常征正低着头想着什么，见杨扬突然问他，一时有些懵懂。他伸出手，拨开拂面的柳枝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
“当运动员和当兵一样，要不为啥运动员离开动员队也叫退役、转业呢？退役了、转业了，最怀念的还是当运动员那阵子的生活，只是我的运动生涯太短了，没你出息大。”
听了常征的话，我和杨扬都陷入了沉思。
这时，常征没头没脑地轻轻哼唱起了一首老歌：
……
水兵爱大海
骑兵爱草原
我问飞行员爱什么
我爱——
祖国的蓝天。
噢，这是我年轻时最爱唱的一首歌，常唱给孩子们听。现在常征像是无心的哼唱，却使杨扬有所感悟。
我见杨扬低头不语，说：
“杨扬，你猜教师送给你什么礼物？”我拿出四本训练计划和杨扬的档案。
杨扬打开一看，如获至宝，惊喜地说：
“老师，这些东西您还留着？太珍贵了，我回去一定好好看。”
“杨扬，每当我翻看这些东西时，就会回想起过去那些艰难困苦的日子，不知道你们还记得当年几个人合穿一双轱辘的事吗？”
“怎么不记得？每次不等别人滑到时间，杨扬就急得直催。”常征故意揭杨扬的老底儿，‘轱辘将军’，现在不用滑轱辘了吧。’
杨扬想了想说，说：“老师，常征，你们的心思我懂，放心吧，我不会轻易放弃的，我一定要留在国家队，只要还能上冰，只要还能为咱们国家实现冬奥会金牌零的突破去拼，天大的难事我也不怕。”
听了杨扬这番话，我觉得那个坚忍不拔、自强不息的杨扬，那个极有责任感的杨扬又回来了。
“杨扬，洗雪长野之耻！”常征一字一顿地说。
我、杨扬、常征，我们师生三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北国5月的阳光明媚、新鲜，像黄色的水晶一般透明。淋浴在这温暖的阳光里，杨扬、常征显得青春焕发，而我的身心也感到一种久违了的轻松的惬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