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话,李阔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既是说去的话,就已是覆水难收。不免暗自懊恼,不住的叹气。陶自然平复了一下情绪,慢慢捡起被李阔扯开的被单,叠好,又拿起扫帚去揭房顶的拉花。幽幽地说着“我知道你见不得这些东西,本来我就是想打扫一下,收拾收拾。谁知道他们就来了,说是要帮忙,就把我推了出去,我也没有多想,只觉得人多干得快,反正就是擦擦玻璃,掸掸灰的也没有什么。正好还有那么多衣服需要洗,我就去了水房,后来,传达室来通知我,可能时间长了点,等我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我正让他们给撤下来,他们还以为是我害羞,就是不撤还要继续弄,我拦也拦不住,正要和他们解释,你就回来了。”说着陶自然又把桌子上放着的来不及贴在窗子上的红喜字,团了团,狠狠地扔进纸篓。再捡起被跑出去的枕头,撤掉枕套,将李阔的枕头放回原位,自己的撇到椅子上。不一会这屋子基本上就回到了最初的光景。
只是他们俩的被子还叠在一处,她刚要伸手去拽把自己的,“呀!衣服还在水房呢。”陶自然便匆忙忙地跑去水房了。
陶自然跑出去之后,李阔的头麻麻的依然有些茫然。费力的捡起被自己挥落的书,掸掸灰尘,正要放回原处,就有发现了地上被陶自然撕碎的结婚证,那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地上。仿佛在诉说着某个人的心。自己的?妻子的?陶自然的?
他有费力的一个个捡起,拿在手里摩挲着。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和妻子领结婚证的那天,两个人胸前都带着个大红花,那时,他们那么年轻,充满活力,两个人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拉拉手都羞的抬不起头,再见到别人,好像能被看穿了去,不敢抬头。那红花一直留到儿子的出生。
想着,李阔的嘴角微微的扯了扯,再看手里的这些碎片,不由得心一阵疼。落了些许的眼泪。听门外有脚步声,便匆匆的找了本书,把那些随便夹了起来放在抽屉里。
也许是把积压在心里的郁气全部抒发出来了,也就没有了藏着掖着的必要了,反而相处起来更融洽了些。也许有了共同的目标。所以也化去了不少尴尬。也许他们还真是做到了相敬如宾。
接下来,两个人异常的“和气”,除了一起吃饭,却也不怎么搭话。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李阔依旧忙碌在他的讲台和他的创作里。陶自然则除了工作之余还要查找类似李阔这种情况的资料。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像是两个相识不相熟的人。陶自然在李阔这里摆了一张行军床,依旧照顾着李阔的衣食住行。
接连一个月,对李阔的腿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突然想到那天她在水房接的电话,就是爸爸打来的,说是太原有个医生曾经了解一些这样的情况,但是要等他的老师回来才能做决定。而这一天,接到了一封来自陶父的信,里面有陶父交代的情况,还有就是那医生老师的地址,及一封那医生的引荐信。陶自然先去见了那医生。医生说,根据陶自然提供的情况,李阔的情况属于废用性肌萎缩是因为上运动神经元病变系由肌肉长期不运动引起的。而更多的还是心理原因。陶自然大致了解了情况,看来还是要打开李阔的心结的。
回到家,陶自然就琢磨着,怎么和李阔说呢?他的心结究竟在哪里?可是最近两个人一直都没有什么话题。这可怎么办?陶自然在屋子里转悠着,一下子看到了李阔在宿舍里的轮椅。这轮椅是李阔在宿舍里用的,路上一直就用那手摇车,到了教学楼再换另一台。他的装备还有一副拐杖,很难想象李阔每次搬家是怎么把这些东西运来运去的。
李阔回到宿舍,就发现自己的轮椅不见了,左看右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看身后还是没有,难道自己走错房间了,退出门外,对呀,没错啊,再进来,的确没有错,这家具这摆设,明摆着就是自己的房间啊!可是轮椅哪去了?就在这时,陶自然从外面进来。
“哪个……陶自然,我的轮椅呢?”
“丢了!”陶自然耸耸肩。
“丢了?”李阔不可置信。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为什么?”
“你用不到了!”
“你再说一遍!”
“我说的是!你的腿就要好了,所以用不到了,我就卖废品了,放在屋子里碍事。”
“你!你这是在搞什么?啊?”李阔放软语气,拉长声音,“快,别闹了。”
陶自然没有理他,径自走到写字台掏出兜里的10元钱,看这就是卖废品的钱,就当是菜钱吧,说着又揣进自己的兜。
“陶自然,你能不能不这样啊,啊?”李阔哀求,“再说,我那当初书花了一百块才买回来的,很难买的,你却只卖了10块钱,不免太少了,还当菜钱。哎!”看陶自然无事人似得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自己。李阔心里不免有些生气,眼前只能自己走到椅子那了,再来琢磨一下怎么处理这种事。可是现在自己已是用了全力支撑身体,本以为只走几步就能用轮椅代步,结果要走那么远,此时竟是满头大汗。
“陶自然,我求求你,我真的求你,你放了我好不好?”李阔继续哀求。“何必大家都痛苦呢?你看,我哪有时间用在挪步子啊?我还要写东西,还要备课,还要看书的!”
“答应了的事不能反悔!别忘了,我们还有个一年之约,现在还有11个月!”
“我说过,我这样挺好的,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不想做些无谓的事,你也是!”李阔依旧恳求着,有这样的时间,还是多多把时间用在学习和工作上,至于一年的哪个事情,你还是放弃吧,找个合适的时间,结束吧!”
陶自然愤然走进两步,柔声说道:“你说的是事实么?”
“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
“那好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陶自然突然厉声,吓得李阔一怔。“事实就是你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这个事实。你是一个懦夫!”面对陶自然突如其来的责难,李阔有些怔然。张大眼睛瞪着她,“我从来也没有排斥过我的轮椅、我的拐杖,何来得不接受?”李阔说着,用力的拍了拍胳膊下的拐杖。
“你之所以不排斥,是因为你要依靠他们!”“当然依靠!”
“但是你从来没有接受过你的腿!就像你从来没有接受过我一样。”
李阔疑惑的望着她,心里突然一窒,“它安在我的腿上,我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语气有些弱。看陶自然那十分郑重而又认真的神色,李阔想调整一下自己的站姿,此时早已全身大汗,衬衣的领子业已湿透,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拧紧脸上的器官,以为陶自然也就是发一阵疯,一会儿就会打住,正想着如何挪动着自己,看来这个人是指不上了。可是……
“李阔,如果,你接收你的腿的现实,如果你认识到你自己只是断了一条腿的现实,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用另一条腿站起来?”陶自然依旧呵斥着,“你为什么要坐轮椅,你就是排斥你的假腿,你厌恶自己这个样子,所以你这是在自我逃避,如果当初你肯用另一只腿站起来,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窝囊样子,就是因为你从来不接受现实,所以你宁愿用轮椅伪装自己。”陶自然越说越来劲。“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是在惩罚别人?还是在为你的妻儿赎罪?你本来是可以站起来的,所以你就用这样样子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可怜你是吧?然后时时提醒我,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你的心还真龌龊啊!骗我真心的对你,你就这样的对我?我告诉你,没有人可怜你!”
“混蛋!”
此刻,李阔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攥紧,然后又狠狠的揉搓,声音也因此含糊不清。“混蛋!”说着李阔就要用手去推她,陶自然本能的一闪,李阔一个不稳就跌爬在地上,他用手握拳捶地,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用你的腿,自己站起来,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在天上的妻儿。”陶自然突然温柔的说,“为了一年以后,我们圆满的结束。我相信,你的妻儿也不想见你现在这般懦弱的样子。”李阔抬头怒视,这个姿势让他感觉自己是多么的屈辱。
陶自然,实在是不忍心再激李阔,快步出了门外,躲在门口哭泣。李阔用力的捶打着地面,伤心的他不知道手的疼痛,也哭不出声音。屋外,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隐约听见雨点拍打着树叶的声音。屋内一片安静,李阔由于体力透支,便倒在地上昏沉沉的睡着了,隐约的又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是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突然一只黑色得手抓住自己,李阔拼命的挣扎,拼命地逃脱。陶自然走进李阔,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心里默默地念到“对不起,李阔,我不知道怎么打开你的心结,只能这样试试。但愿我这么做是正确的。”一滴眼泪滴在了李阔的脸上。梦里 的李阔像是抓到了一根稻草一样的抓住了陶自然的手,虚弱的声音徐徐说道“带我走,不要让我留在这黑暗里。”说着又失去了意识。陶自然小心翼翼的将李阔的头抱在怀里,“我会的。”
李阔的梦还在继续,依旧是那个高台上,那一个个呐喊的面孔,仿佛要将自己吞掉,他们都想把自己的头按下,可是宁折不弯的自己就是要抬着,他们谩骂抽打,一个极其熟悉的面孔一晃,自己便掉进无尽的深渊。然后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自己慌不择路,到处乱跑,却总也找不到那出口,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妻子,在哭泣,他想去抓住她,但是伸手抓住的只有空气,忽然又听见自己儿子的哭声,他循着哭声找去却又是一片黑暗……突然!远处一个亮点,快速的向自己飞近,那亮光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刺眼,直至自己用胳膊把眼睛挡住,之后自己便被带劲极昼。
以往也做过同样的梦,但是每每梦到此处自己便被惊醒,今天竟破天荒的做了下去……周围一片白光,晃得自己睁不开眼睛,眯着眼睛向前走,突然出现一片深蓝的湖水,慢慢的莫过脚面,又见一只大手将这湖水连带托起,定睛一看那是自己的手,梦就是这么荒诞,手掌里的湖水越来越小,慢慢的汇进一只眼睛,常常的睫毛,忽闪地眨着,一只变成两只,盯着自己看,他想退后,却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自己,后退不得。但是那眼睛却慢慢离开,变成个美丽的容颜。只见那美丽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色带着蓝点的连衣裙,而后梳着两只小辫,背着手,站在自己面前打量着自己,他定定的望着,忽然只见那人微笑着后退,离自己一丈远的时候原地转了个圈,蹦蹦调调的继续往远走,他就跟着,她停,他也停。只见她扬起手向自己招了招手。他知道那是谁,就是叫不出名字,跟着跟着便跑了起来,忽然间前面出现一幅山水画般的景色,一条小溪,远处一座拱桥,溪水两边绿绿葱葱,但见一女子摇纱坠地,及腰长发,只挽了一个髻。背对着自己,还未张口,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请问,你是谁?”那女子悠悠转身,未抬头就流下泪两滴,落在李阔的手心,“刘宽,你是爱我的对么?”“柳烟?”那女子又转过身去。一声鸦叫。李阔惊醒,却见陶自然揪着嘴巴,问自己好看么?他伸出手去抓,结果又是梦魇一场。
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的,看看表,离上课还有段时间,再躺一会,李阔擦擦满头的冷汗。突然想起梦里的那蹦蹦跳跳的女子,可不就是陶自然么?李阔下意识的看去,那行军床上已空,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一头冷汗,此时陶自然正在走廊的炉灶上煎着鸡蛋。李阔看陶自然还在,心里登时踏实了很多。发现自己的行为如此怪异,有了一丝疑惑。依稀记得自己昏睡前抓着她的手,让她把自己带出黑暗。
暑假,陶自然带李阔找到了那位专家医生,通过检查,确定李阔的确是废用性肌萎缩,但是很轻,经过治疗是可以恢复的,唯一的难处是,两条腿由于支点不平衡,导致筋位错乱,而且也有一部分聚在了一起,这是因为当年的不是很好的治疗留下的后遗症再加上不常运动所致的。要想治愈也不是难事,就是这是要付出相当大的辛苦的。也有不少人因此半途而废,总是反反复复。而李阔要想站立,还得再重新配一个义肢才行。因为这个只是当年为了应付才有的。根本起不到支撑的作用,强行支撑,只能让自己受伤,所以李阔在用双拐走路的时候,那条伤腿才会拖着。
李阔最终选择了治疗,而这残酷的考验又再一次的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同时陶自然也频频的给远在英国的石捧玉去信,可是每每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为此陶自然总是闷闷不乐,她希望李阔能拥有最好的。而李阔却不为此忧心,因为他记住了陶自然的话,如果自己还有可能真的站起来,就算是只有左腿也一样可以站立。
每一次治疗都是痛彻心扉的,用痛不欲生来形容还远远不能够。此刻,两个壮汉正压制着李阔的身体,一个拖住肩膀,两个分两次固定腰部,进行这种物理治疗,是不能用绳子绑着的,因为会造成二次伤害,只有认为固定,全部拖住,才能让他的身体免于过大的伤害。正见那个专家,用力的一次次的抻拉李阔的左腿,硬是将各个关节都抻开,固定,如果是正常的人如此抻拉疼痛就已经难以忍受,哭爹喊娘也不足为其,而李阔这种情况,只怕疼痛要加剧几倍还不止。
“李老师,你要是疼的忍不了,就喊出来,千万别憋着,容易缺氧。”专家向李阔喊着。
“厄!好,你继续!”李阔憋出几个字
“你要是昏过去,我还得抢救你,到时候更麻烦,这罪你还得再遭一遍,听见没?”专家依旧大声喊着。
他不由得十分佩服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到此时竟是一声不吭。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喊,专家结束了最后一轮纠筋,陶自然一直站在门外,起初是要陪着的,但是专家说什么都不让她靠近,就是因为怕她听见李阔的叫声随时阻止,影响他们的治疗过程。无论她怎么哀求,硬是把她推出门外,并厉声喝斥,不准靠近。临出门之前,她担忧的看了看李阔,李阔报以放心的笑容与神态示意陶自然安心。这一声凄厉的吼叫,仿佛贯穿了陶自然的整个身体甚至是生命。她开始有些后悔了,站在门外直跺脚,用力的拍门,“李阔!李阔!李阔!”陶自然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形,越拍越快,越拍越大声,最后甚至改用了连捶带踹,并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着李阔的名字。不多时,一大汉开门吼她。“烦死了,吵什么吵,你男人死不了!耽误治疗他更难受!大夫和你白说了?”说着推了一把要往里挤的陶自然,又死死的将门关上,落锁。陶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只能站在门外跺脚。
而李阔此时左腿上的关节全被抻开,并固定在架子上,拉扯的筋,剧烈的疼痛,让他觉得自己正在鬼门关外徘徊。唯一能唤醒自己知觉的就是那人叫着的一声声“李阔!”
当陶自然被放进去的时候,已经是5个小时以后,大夫正在门边的床上休息,全身湿透。可想这是多么巨大的体力活。再看李阔,腿骨已经被复位,还在直直躺着。身下垫着的被子也被汗侵湿。李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隐约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虚弱的睁开眼睛,看看眼前模糊的影子,露了一个虚弱的笑。陶自然看见那笑,也跟着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李阔看见她那样子,用很是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让自己都跟着吃惊的话,“心疼了?”陶自然还在那里难过着,懊悔着,可是能怎么办呢?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只顾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落下来。却忽略了这句原本应该听见的话。
正在李阔还在尴尬、窘迫且又无奈的时候,专家依旧很是气喘的过来说,“哎呀,李老师,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大夫喘口长气,“以前我治疗过一个当兵的,也没有如此,照这个速度,我认为没有意外,你们学校开学的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谢谢。”“不客气。”大夫转身想走,却又折回继续道。“只是你这媳妇调皮的很,有时间教育教育!啊!呵呵。”说着还看了陶自然一眼,这个时侯陶自然只顾着瞅着自己脚尖,心思一直还缠绕在李阔刚才的吼叫声里。李阔看了眼陶自然之后,向医生报了一个抱歉的表情。
在休息了一阵,护士就来接李阔回病房,这个时候,李阔的身体已经虚脱,躺着的时候除了疼痛,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现在已经麻木了。可是当护士把他扶起,陶自然也想帮忙,但是无从下手,就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眼前的人,只能在旁边急的直搓脚。护士将李阔缓缓扶起,慢慢坐定,“李老师,还好么?”护士问,李阔微微点头,不仔细看的人甚至分辨不出来,
“那好,稍等,我把轮椅推过来,我们这就回病房。”护士还未转过身,就见李阔脸色煞白,紧皱眉头,嘴唇血色也消失殆尽,身体就像前栽倒。由于护士搁在床后,只能大喊“接住他!接住他!”陶自然本能的上前用身体去迎住他,李阔就这样直直的栽进了陶自然的怀里,被陶自然稳稳的抱住。
“他这是怎么了?”陶自然颤抖,已带哭腔。护士又赶紧把医生叫来。
大夫赶到, “没事,没事,他这是低血糖了,”转身向护士道,“去叫几个护工,顺便带副担架,你去对些葡萄糖,先点着,一会再开些消炎的,就怕肌肉拉伤引起炎症。”
李阔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本以为天旋地转的,自己就算跌倒地上估计也不会疼,挣扎了几下,也无济于事。意识似乎有些飘忽,直到自己被一个温暖的身体接住,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直到自己被抬回病床。
看着李阔的样子,陶自然又是心疼又是后悔,恨自己当初激他干嘛?这下好了,人家倒是心甘情愿了,自己在这开始担心这,担心那。想起刚才在门外那5个小时,里面那些男人一起大声的喊着口号,然后又听大夫大声的嘱咐,什么昏迷,什么再来一回。真不知道此时煎熬的到底是李阔,还是自己这个始作俑者。
最难忍的几天已经过去,之后的几次,李阔也很是轻松的就度过了,出来的时候甚至能自己拄着拐走出来。就是那两条腿不听使唤,陶自然上去搀扶,却被医生拉开。“就是要这样自己走,才能适应,才能找到着力点。你去扶,不是帮倒忙么?”李阔没有看她,径自在前面走着,大夫在后面护着。一直到两个人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陶自然才缓过神,倒忙?是呀!不知道自己在李阔的人生里帮了几次倒忙而不自知啊!
李阔不是不想看她,是她陪着自己来的,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就在外面。只是,刚才自己的脚一着地,竟然不像以前那样整条腿都钻心的疼,现在竟然能感觉到脚踝骨是存在的,也能稳稳的落地,迈步。大夫也是欣慰,短短时间内,竟然有如此效果,忍不住上前拥抱了一下李阔。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他怕看到她的眼神,他甚至有些害怕想起那天竟然是自己倒进她的怀里,也竟然没有弹跳开,竟然反而觉得安心。他更怕自己在这一眼望去的时候就再也挪不开。
陶自然的父亲得知他们已经开始治疗,很是不放心,就来到这看望,本来陶母也是要跟来的,家里临时有事,且她的心脏也不好,所以就没有跟来。陶父听了医生的描述,很是欣慰,同时也被李阔的毅力和耐力所震撼着。也不时的考量着,如果是自己,是否也能做到如此。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李阔,也是该见见面的时候了。当在医院外的一个凉亭里,和自己的女儿找到李阔的时候,两个男人竟然谁都不好意地先开口,只是心事重重的向对方笑了笑。陶自然一看表,到时间吃药了,可是现在,李阔又不能回病房去,自己就去取来吧,顺便让他们俩自己谈谈。但是又忍不住担心,所以就飞快的跑去。两个人的目光都随着那飞跑的身影,陶父确定了女儿跑去的方向之后,回头看李阔,李阔感觉到目光,回视,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对不起,我……”李阔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毕竟那次见面,自己是给了承诺的,可是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只要女儿开心,我这当爸爸的,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呵呵,你好好复建,希望还是很大的,我刚才见过医生。医生说希望很大。”“嗯!谢谢”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就在两人都很尴尬,又觉得自己不应该离开而各自思索着寻找个什么话题的时候,陶自然回来了,一声“爸!”打断了两个人好不容易起的头。“那个……”。“那个……”。两人尴尬又默契的对视后,各自莞尔。
一再确定他们没有其他的帮助需要时,陶父就准备乘坐今天最后一班车,回太原。可是世事总是无偿,变化也总是追赶着计划。平静的一刻似乎永远代表着,那便是暴风雨的前夕。
当陶自然的到消息匆匆赶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被人从放射科推出来,刚刚拍完片,还要等些时候才知道究竟有没有什么看不见的伤。但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四肢无碍,皮外伤。万幸,自己当时没有忘记保护头部,且无大碍,但是还要观察。只是一根肋骨放弃了最后的坚守。
陶自然,看见身体淤青片片,伤痕累累的父亲,痛苦的躺在病床上。陶自然有些七零八落的心,又有些迷茫起来,心疼极了,想哭,又不想让父亲看到,只能故作镇定的和父亲打趣,这回好了,你以后就不用伺候我妈了,好好养着吧,这把也尝尝被人伺候的感觉,父亲回以泛着苦涩的无奈的笑容,示意让陶自然安心,嘴里叨咕“哎!早两分钟,晚两分钟,都错过去了。又是命啊,来的这般无奈啊!”。
来的路上,肇事者已经被警察带走,她从父亲的口中得知了当时的经过,父亲正在路边走着,就听身后“咚”的一声巨响,瞬间自己就飞了起来,落在一边。后来也是在被送来医院的时候知道,一个司机刚喝完酒,把另一辆车给撞了,被撞的那辆被撞的车,又波及到了父亲。
也许是紧张之后的放松,陶父昏昏的睡去,但胸部的疼痛依旧让他皱着眉头。陶自然看看挂着的吊瓶。捉了个空,去水房打水。终于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陶自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扶着水房的墙壁,咬着嘴唇哭了起来。这时一个温暖宽厚的手,敷在了她的肩膀上,回头,只见李阔驾着双拐站在那里,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李阔看见陶自然先是惊讶,又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竟是如此的疼痛难忍,尽管这丫头以前也让自己心疼,可是那种感觉说不清。但是现在,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此刻想做她的依靠。伸出的手想把她揽到自己的胸前,在猛然间想到那所谓的一年之约和房间里的陶父,那微微用力的手,改变了方式,只是轻轻拍了拍陶自然的肩膀,便收回去了。“你父亲他……没事吧?”“不幸中的万幸,不算是很严重,就是断掉的肋骨很疼。刚刚大夫处置过,现在睡着了。”
“嗨……”李阔叹口气,“都是因为我,才,才……”李阔很是自责。
“要进屋去看看他么?”陶自然问。
“恩,好”李阔轻声答道。
李阔进到病房,走到陶父的床边仔细的看着他的伤势。陶父也仿佛感觉到了身边的异样,睁开眼,却和李阔四目相对。李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尴尬的笑笑。“还好么?”陶父笑了笑,声音有些虚弱,“老天爷还算看得起我,只是肋骨断了一根。”“很疼吧?”“和你比,这就是小儿科了。”“都是因为我,对不起。”李阔自责。“说什么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陶父的语气虽然虚弱却充满慈爱。听到他这么说,李阔的眼睛泛了红。
直到陶父能下床走动的这些日子,李阔就用在接受康复治疗之余,就来与陶父谈天论地,只是这些内容都与陶自然无关。因为这两个病人在一起,陶自然照顾起来也就顺手多了。
一天,李阔还没有来,陶自然刚打来热水,准备倒给陶父喝。
“自然啊,爸爸现在可以回家了,我已经让人通知你妈妈来接我了。”
“爸!”陶自然惊呼,“不是说,不告诉妈妈的么?她得多担心呀!”
“没说,只是说,让她给你们带点家里边这个季节好吃的特产过来。”
“哎呀,北京什么都有,再过些日子,李阔也能出院了,咱们一起回去。”
“别了,您瞧你这些日子累的。再说他还要一段时间,反正我也是要养着,还是回家的好,方便。本来是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结果倒是麻烦,哎,老了!”
“爸!”
陶父摆了摆手,主意已定。
陶母来了以后,陶父轻描淡写地描述了自己的情况,陶母便信以为真,只不住的埋怨他,怎么那么不当心。虽满嘴责怪,却也是句句透着担心与心疼。陶母来的时候,李阔正跟着医生做复建锻炼。所以也就没有见他,也是为了避免再次尴尬。两次见面,竟然态度截然相反,而中间却无任何交集,说不尴尬,那怎么可能,女人毕竟没有男人般的魄力,陶母亦是。
送走父母之后,陶自然再去看李阔,看李阔已经能用单拐,在医生的引导下走上20步,陶自然惊讶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直围着李阔绕圈圈。当李阔想迈第21步的时候,“哎呀,陶自然,你别再转悠了,我都眼花了,你这样下去,我岂不是要……”要因为你头晕了。李阔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点那个,所以笑笑的看着陶自然。被他这么一说,陶自然才打住自己的脚,突然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打扰了医生的治疗,连忙向医生鞠躬道歉之后匆忙跑去。看到陶自然的落荒而逃,还有临走前的尴尬,哪位专家医生哈哈大笑,“李老师,你妻子真逗。”然后又案子叹道“哎!还是年轻好啊!年轻好!”李阔也跟着笑。
当晚凌晨,一阵喧闹的声音,陶自然一直住着的那张陪护床,被一位新来的急症患者占用了,可是这么晚了,自己又能上哪去呢?
“对不起,同志!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没事!本来这就是患者的床,患者第一,患者第一。”
“12床李老师,现在也不怕挤了,你们反正是夫妻,就对付几晚上,过几天你们不就出院了么?”这句话听的李阔和陶自然登时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护士看看他俩的异样,歪着脑袋,很是不解的走了,“那就对付一下吧。”李阔也不放心陶自然自己一个人到外面找旅馆,白天还好说,这大晚上的,自己又不能临时去解释两个人的关系,可是俩人是什么关系呢?自己也说不明白。陶自然辛辛苦苦的照顾自己,紧张自己,现在医院里知道他们的都说他们是夫妻,他们也没有去辩解,可这时再去说,岂不矫情?
陶自然红着脸,跟着护士去取了一个枕头和一个毯子,拿回来时,李阔也颇为不自在,可是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已睡下,两人也不好扭捏,李阔拿过陶自然的枕头放在自己的脚边,自己则是紧靠左边的里侧,将右边让给陶自然,如此一来,也便腾出不少地方。一张单人床,躺着两个大人,就算再小心翼翼,也难免不紧挨着。陶自然赶紧面朝外躺下,一动不动。也许是这些个日子太累的缘故,一想到过不了几天就能回去了,精神放松,倦意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不多时,竟也睡着了。
李阔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微微起身,看看脚下的人,那么快就睡着了,不免小有失落,紧着眉头望着昏暗的屋顶,此时,他很想和陶自然说些什么,但是说什么呢?想着想着便逐渐睡去,睡梦中,只觉陶自然微微一动,李阔便醒来,陶自然的一个被角搭在了李阔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李阔伸手去推,想把那被角给她放好,可是刚拿在手里,顿时,心中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如洪,又犹如千针引线,穿隙而过。曾几何时,李阔的心竟也是如此的丝丝麻麻。
随着依旧是伴着那金黄季节的到来,宁州外语学院再次开学了。而这一学期最大的轰动无外乎就是李阔能拄着双拐来教学楼了。
伴随着李阔走进教室的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李阔抬手示意,大家方才安静。李阔看着教室内的同学们,座无虚席,讲台旁边还贴心的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椅子,李阔深感欣慰。于是便把拐杖放在讲台旁依好,落座。
“谢谢同学们的关爱。”李阔那充满磁性的声音幽幽响起。接着又是一阵掌声。有的同学激动的流泪,李阔的眼圈也有些眼红。
“我也没有想过,我自己也有站着走来的一天,这是我人生中的又一次意外。为此呢,我很感激一个人,当然,你也都知道她是谁,我就不多说了。但是,我经历过的这次,用事实证明了一句话,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你不想做的事!希望这句话能对你们有所帮助,好了闲话少叙,我们开始上课。”李阔深情的说着。
“暑假前,我曾让大家去看过两部小说,属于当代文学范畴。一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张弦的,一部《灵与肉》张贤亮的。这两部小说,都与爱情有关。”看见学生们听到爱情两个字,神态有所改变。李阔失笑“哎呀,你们这帮孩子呀,怎么一提到爱情,就两眼放光呢?恩?”李阔也忍不住笑了一会,年轻人两眼放光,最近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心念念呢?“上学期,在学习现代文学的时候,我们讲过柔石先生的《二月》,咱们分析了,二月与爱情无关,他只是萧涧秋的一种强迫证的体现。”李阔看向每位学生,坐在椅子上,两只手依旧交握,两个拇指不断相互摩挲。“那么我们先来讨论一下,《被爱情遗忘的角落里》的存妮和小豹子之间是不是爱情,他们给荒妹还有许树荣之间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影响?还有存妮受什么影响最深?还有就是《灵与肉》中李秀兰与许灵均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其实,这两部作品里的主人公,李阔都能看到自己和陶自然的影子。他这么说,也是想分析一下自己和陶自然之间又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下课了,陶自然正要回办公室,“陶老师,有您的信。”传达室的大爷交给她。“看是国外来的,又是加急,我怕是急事,就送来了。”“太感谢您了大爷,这封信我盼了好久了。”来不及到办公室,便展开仔细的看着。
我亲爱的同学,陶自然,你好:
来信均已收到,得知李阔老师的消息,我很高兴,李阔老师能再次站立起来。你来信的内容我没有忽视,只是我在这边,认识的人又太少,咨询起来有些不方便,所以不敢贸然回信,一是,怕给了你希望,最终要你失望,二是,我还没有尽全力,又怕错过可以提供给你的机会。
最近,我得知,英国的一家骨外科专家要到北京交流学习,我打听到这里面也有新型材料的使用方式等一些我也不甚是明了的信息。只知道那些地址和他们要交流的医院的名字。确切时间,应该是明年春天。可是我并不知道,具体的专家又是谁,所以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千万不要错过这次机会,希望能解决你的问题。以下是我得到的一些关于这新型材料的资料,希望对你有用……
石捧玉 英国
198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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