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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老贾在诊所门口探头张望，十分古怪地挪动着身子，这对于安静的他来说真是不可思议。实际上，他欲进又退，鬼鬼祟祟，身边空无一人，完全碍不着他干什么事情。

老贾哪有心思看病，他的心早被两桩事夺走了：一个是在诊所里打盹的妻子；另一个呢，一条向南弯曲延伸的小巷。老贾的目光在这两个目标间扫视，确定妻子安然入睡后，他一拐一拐地跑出门外。

老贾一刻不误地坐到了茅屋的桌子旁，迅速掏出二十块钱，未及看其他人，赶紧用虔诚的目光欣赏桌上摆得齐整明亮的麻将，长出一口气，两颗黑瞳人里闪烁着愉快的光泽……

老贾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赌，小时赌扑克，后来推牌九，麻将场上更是一条好汉，输钱不输人，有一个英勇的好名声。家里弄得挺穷，妻子怨声不断，儿子视他为异人。赌已溶化到他的血液里去了，他学过一句名言：人生能有几回赌。

儿子对那一天还有印象。那是赶集的日子，家家都会拿些东西去乡里集市卖，这一天会卖个好价钱。清晨，老贾就带了儿子进乡，急赶慢行，走得气喘吁吁，儿子从未见过老父有如此生气，步伐雄武有力，眼睛明亮地望着前方。老贾脚步没有走向集市方向，却径往一条巷子走去，把儿子带到围满了人的麻将桌旁。老父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与平常在家做活时毫无相似之处。他全神贯注，似乎置身于一种神圣的事业。几圈下来，晌饭已过，老贾拎起鸡蛋，沮丧地带着儿子去了集市。

一有时机，他那张老朽的脸上就“印”出“赌”字，由白变红像一只手印在颊上，忽隐忽现。老伴常在晨光晓雾中看到这张赌脸，心中沮丧万分。赌已深深地抓住了他的心脏，而老贾却命运坚挺，不可能戒掉豪赌，除非一死。

老贾一头栽倒在麻将桌旁是三个月前的事了。那日，他忽然嘴角歪斜，口水流出，手僵在半空，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人事自此不知。几个赌客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他急送到孙先生的诊所。一针下去，老贾尿湿了半条裤子，自此成了病号。那几个又凑满一桌，只是再没有老贾出场时的隆重气氛。

老伴、儿子、媳妇全来照料他，老贾许多天人事不知，抬上抬下全是家人拉腿抱脚，半边身体像死人一样地没有知觉，拉屎拉尿全在床上，把妻儿拖累个半死，恨不得他早断气的好。他背上、屁股上长起了碗大的褥疮，化脓流血，气味难闻，蚊子、苍蝇伺机来叮，病友们都很嫌他。医治了三个月，老贾扔掉了拐杖，又精神起来，先是偷偷寻机在麻将桌旁香眼，慢慢地手痒得厉害，寻思自己大病不死，必有赌福，至少应该将最近的花销赚回来，才对得起老伴的伺候和儿子的孝心。他拈花惹草地摸两下牌，要不了几回，又回到光荣战斗过的地方。

孙先生警告他，要看麻将就不要命，随你自己。老贾隐约记起小时候跟随爷爷闯荡赌场的印象，那时爷爷像个大英雄一样受人爱戴。父亲则差多了，老是只出不进，削弱了老贾对他的好感。老贾要重振族宗声威，这关系到祖传的事业，拼上性命又何足惜。

医生能把老贾从死亡谷中找回来，可没有秘方驱除他赌钱的瘾头。事实上，很难指望赌博者会回心转意。能以终生的奋斗在赌场上拼杀，这种“革命事业”自有老贾远大的目标。

老贾是个真正的英雄呢!

《我的乡土我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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