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茉莉：《摊开画布的人》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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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寂静之音

在广大的人间山脉

苦行僧走得很快

风扬起僧袍

但你不用担心他会把灵魂抛出体外

而在农家小院一角

孩子正对着井水做鬼脸

他已经分辨出什么是危险

 

午夜的大街上

一个嗜酒者始终没有等到

临街地下室

葡萄酒桶的爆裂声

 

而一片寂静之音

正从一个倚窗倾听者的背影流出

窗帘动了动

室内的家具安静如素描

 

二．喜鹊

院子里高高的梧桐树上

最近来了一窝喜鹊

这和人类相处的最融洽的鸟

连小区的保安都让它三分的鸟

清晨  逗留在我的窗台上

这是一个夏日还没有走远

秋天还在院子外徘徊的清晨

我在窗下读一本叫着《本草纲目》的书

此时我栽种的草药

还在远方的山坡上静静地开着花

哦，我的慵懒和厌倦

无意中被一只喜鹊尽收眼底

它反复的飞走  又飞回来

有时嘴里衔着一根筑巢的树枝

有时嘴里叼着一粒裹腹的玉米

更多的时候在低空和树梢上

练习鸟类的平衡术

 

三．草房子

喜鹊滑过树梢的秋天

草房子前的桂树又开花了

细小的花瓣落在屋顶上

幽静的小路上——

这时的秋风轻撞着虚掩的门

又把花香推送到小路那边——

一个收割草药的男人正直起腰

斜坡上有一个采小雏菊的女孩

后面跟着一条欢快奔跑的狗

 

 四．流 水

好久没有琴音从门缝里传出了

他的会弹琴的独生女已嫁作他人妇

这是一个周末 还是多年前的一个周末

我已经混淆不清

他的油漆剥落的大门敞开着

他说他已经搬走三年 只是回来看看房子

这房子已经空了三年 我竟全然不知

我只是偶然看到 他的白发陷在空荡荡的荒芜

这位父亲 这位须发皆白的父亲哦

当有人说起他精干的医生老伴——

那个总是夸我衣装美丽的老妇人

已经被流水接走

当悬铃木的叶子一片片飘落——

 

 五．在老街

老街左面卖烤山芋的老人

正跺着冻得发抖的脚

右面残疾的补鞋匠

正搓着裂开口子的手

高高的老式窗户下

偶尔飞过几只觅食的麻雀

当北风拍打起我们胸前的围巾

不值一提的

是我们小儿女的情态

以及内心的屈辱和狂傲

尽管 尽管五月里

路边的紫藤花还会盛放

那扇高高的老式窗户下

还会有 卖鲜桃的女孩经过……

 

六．幸福

篱笆墙投下的阴影里

晃动着几株月季

稍远一点的小树林里

突然飞出一只云雀

大胆地从年轻的母亲头上掠过

这一天  我经过一个农妇

她野花一样细长站在小路边

反复踩着被雨洗过的青草

返乡者的蓝布褂早已翻过山梁

她的小孩正在窗户后读书

窗台上空置已久的玻璃瓶内

插满新摘的月季

 

七．赞美

霜降后 小广场上的那棵树

恍惚是一夜间就红了

之前 无数次经过

在一片绿树中

从没有注意过它

它是从下到上依次的：

绿 浅黄 红黄相间

到了树梢索性就变成了深红

我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停下来——

这么久的注视一棵不知名的树

作为某种回应

或许临街窗户后的画家

正在撑起画布

那个马路对面在树下发呆的人

将成为他画中的主角

而他们永不会相识

就像我每天必经的

这熙熙攘攘的小广场

有太多的尘土我无从理解

有太多的植物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也无从给过赞美

 

八．入画

风拍打着木头房子

湖水波光闪烁，但看不见底

湖边有石头 有刚好漫过脚跟的青草

她长裙 赤脚

蹲在水边 清洗天上的云

一只红狐的呼吸掠过青草

像早有预谋的

我替她 停止了衰老

 

九．山谷十四行

山谷一样幽深，溪水缓缓的

穿过古老的村庄

趟过干净的石头，大风刮过的平原

而来。我的女子她步履轻盈长发如深草摇曳

 

哦，可爱的人，美丽的不仅仅是

风吹长裙。一棵树的沉默，我的沉默啊

也不仅仅是北风卷落叶，海水堵住嘴巴

我也会在海水咆哮，泥沙扑面时

 

用枯枝不分昼夜的在沙地上书写像形文字

如老药师在山谷里栽种的草药，苦涩而芳香

苦涩而芳香，散发着海水的气息

 

如果海水冲走了沙地上前世的那些文字

我们就相约去山谷寻找那只消失的狐狸

那时，暴雨一定刚过，庄稼正在生长......

 

十．万物生(组诗)

 题记——

  万物生必有万物死，生生死死，才是生命的轮回.....或许，只有诗人的眼睛，才会从一朵怒放的花上，看到死亡的影子。

1.春天

每年你都会把春天比喻成一场爱情---

一场铺天盖地的爱情

在同一片天空下

城市里沉默了一个冬天的玉兰花开了

村庄也被金黄色的油菜花包围了

而你眺望的眼睛总是布满桃花

 

春风在你心的田野上轻轻走过

春雷欢快的马蹄打开了你关闭了一冬的窗户

你看到了春天正穿过南风起舞的麦地

穿过无人问津的荒野

穿过-----

它穿过高山河流时忍不住

亲吻了山谷里的小野花河里流浪的小鱼儿

......

哦  春天在南风的吟唱声中

它更像是冥冥中的一个神

携着幸福也携着忧伤

穿过城市也穿过村庄

穿过一个人的身体一个人的指尖

和她飘扬的黑发……

2.一只杯子

谁能听懂一只杯子坠地的颤音

生命从哪里开始又从哪里结束

她从一粒种子里倾听冰消雪融

从一滴泪水中寻找希望

从破碎中发现新生

瞧 满山的油菜花黄

春天从没走远  但

谁来给那个走夜路的人一盏灯

永恒的——

 

3.万物生长

五月将至 正午的阳光下

隔着缀满紫藤花的篱墙

她听到了万物生长的声音

 

植物们正在向着天空舒展 她屏住呼吸

试图留下草尖上将要跌落的露珠

不远处 老人们在树荫下休息

阳光穿过树叶 斑驳的光点深浅不一

这让你 忘记了他们的衰老

 

这世间的生命是如此的神秘

她听到万物在生长 在消逝

这样的时刻 她总是悄无声息的沉默

她害怕一开口那些枝头的春天就会凋谢

 

更多的时候 她都喜欢

把嗡嗡响的蜜蜂---

这些制造甜蜜的精灵 藏在灵魂的箱子里

任它们在箱子里起舞

 

偶尔 也有一两只飞出箱子的

也许就是现在你看到的

那只在花间飞舞的小蜜蜂 抑或是

停在篱墙上看着你的那只

 ......

哦 万物仍然在生长

春走了 夏将至......

 

4.诗篇

万物生长  我不止一次的

写下"万物生长"这个词

就如此刻窗外的玉兰花开的如此蓬勃

而我书桌上的风信子早就徒然干枯

她们 ，正和房间内

一张女子的照片完成着转化......

 

走出房间  下午的光线悠闲而温暖

走廊外 那么多人为了生活步履蹒跚

廊内 几个落日一样安详的老人

时光的停和留仿佛和他们无关

“什么时候

我能和他们一样的平静

不去在意这被夸大了的生活”

 

而虫子们却不管这些

纷纷张开透明的双翅

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呼啸而来......

 

5.花园里散步的人

一颗流星从头顶划过，迅速如闪电

这让花园里散步的人变得清醒

当她想到“虚无”

灯光下有人用文字叙述灵魂

夜色中有人用诗歌慰籍额头乱发

当她想到“抵达”

有人在风中交出真言

“只是为了隐秘的渴求，而不是慰籍”

可青草、玫瑰、夏夜中的石榴树…

却如大地一样沉默不语

 

6.八月暮

每个季节都会有花开。

现在，我的城市

金银花和紫薇花开得最盛…

当我穿着白衬衫 背着藤蔓编织的包

从它们中间走过，

偶尔驻足发呆

我不知道美——

有没有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抑或，美就是我们自己

 

7.大悲经

下午五点钟 我们不顾村民们眼神的异样

贪婪地想把整片原野的金色，据为己有

索性眯着眼睛坐在田埂上听风

待我们睁开眼时 已是暮色笼罩四野

像一种虚空

西面   一排高大的杨树

正在树梢上撕扯着黄昏的

最后一缕血色

 

8.意象秋天

一场期待已久的秋雨

把那只不小心跑到人间

制造炎热的老虎赶回森林

当疲惫的人们开始浅酌秋的微凉时

那些候鸟们已经开始整装待发

天鹅和大雁正在讨论着南去的路线

那蹲在电线上沉默的燕子

像是一个人的忧郁

                        

当秋风走过野菊飘香的天边

金色的稻田里

农人们丰收的歌声

淹没了那条被秋风吹廋了的

小河的叹息

一片随风飘零的叶子

落在它的柔波

流向秋天的深处

......

那个人 在秋天的黄昏

看到了秋天五彩斑斓的繁华后

隐藏的忧郁和死亡的秘密

使他陷入了一种茫然的恐惧

而此时候鸟们正在穿越天空

不知道它们到底是离开故乡

还是飞回故乡

或许本没有故乡

只是寻找属于它们的天堂

 

9.冬至

落光叶子的梧桐树下,

你将看见几个村姑

在看远方的云,

脚下麦苗青青。

天黑的真快, 而——

我们满头白发的老祖母

正点亮灶台的火。

 

10.挽歌

刚刚下过一场雨，

远远望去——

田野上薄纱一样的雾气弥漫，

牛羊在傍晚的阳光下啃食青草，

黛色的村庄如此安然，

安然的像一切都未曾消逝，

安然的像清风中捎来的一首挽歌

 

  诗人简介：胭脂茉莉，江苏人，年少习诗。诗歌被选编入《中国诗歌》《诗选刊》《当代精美短诗百首赏析》《诗歌周刊》《中国诗人阵线》《当代诗人代表作名录》《华语诗刊》《现代禅诗探索丛刊》《2015年禅意诗选本》等多种刊物，现代禅诗研究会会员。代表作：现代禅诗系列，胭脂茉莉十四行诗系列，《真实的风景》系列等。

诗观：诗始于思，但是诗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把我们引向思，它帮我们刺伤腐朽和贫庸，把我们引向一种信仰。一个走在大地上的隐秘诗者，有你不知道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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