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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暴力|我是如何从一个被人欺负的可怜虫最终变成 “校霸” 的
那时的我小学三年级,恰好跟中关村二小被扣厕所垃圾桶的孩子一样大,距离我用凳子砸人还有两年,离我用糟糕的纹身遮住大腿上的伤疤还有五年 —— 离我被扣上“校霸” 的帽子还有六年。
我又回到了小学的教室: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空气中弥漫着辣条、小浣熊调料包和几十只汗津津的小脑袋的味道。讲台上老师的板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突然又感觉到了一阵熟悉的刺痛
—— 我的同桌又把他的圆规扎进了我的大腿。
“你有完没完!” 我觉得我必须展现出一点愤怒了,如果我不想这么继续被扎下去的话。“嘻嘻嘻谁让你过了三八线,傻逼。” 同桌指了指课桌上用同一只圆规画的歪歪斜斜的线,嗤笑着——三分之二是他的地盘,三分之一是我的。
“ xxx 你给我站起来!” 老师迎头一记棒喝。我畏畏缩缩地站起身来,试图为自己辩解:“他用圆规扎我…..” 鄙夷跟不耐烦顺着老师的嘴角流下来:有什么事非得上课说?你出来,站讲台边上吧。
全班一阵哄笑。委屈让我的鼻子酸得要命,但我知道我千万不能在全班面前掉下泪—— 那样我会遭遇更猛烈的羞辱。这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25岁的我从梦中惊醒,下床点了根烟。我有好一阵没做过这样的梦了,在我愿意轻描淡写地跟人谈及 “我上学时被人欺负” 这个事儿之后。对话往往是这样的:
“你是天蝎座吧?/你上学时,是不是大姐大那种类型?”
“为什么这么觉得?”
“就…你气场很强啊。刚接触你都会觉得你很不好惹。”
“哦…其实我小时候也被欺负过。”
“真假的!”(往往这时候对方都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对,直到有一次我忍无可忍,把教室凳子拎起来砸那人身上了。”
“牛逼!我就说!”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很需要这种对话:每次对方惊讶的回应都像是一遍遍帮助我确认:我已经是个强大的姑娘我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我也刻意不让 “强大了的” 自己再去回想小学时为什么会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 那时,这是最困扰我的问题:是因为我家境不如他们?发型很奇怪?没有任何特长?还是因为我英语成绩不够好?当值日生时惹到了谁?
反正一定是我哪里做错了。我趁父母还没下班拿着写了脏话的棉袄到处寻找干洗店,偷偷地翻出家里的药膏涂一涂身上被圆规扎或是被踹后留下的瘀伤 —— 从小我受到的教育都是 “谦虚忍让不要欺负人让着点其他小朋友” ,还因为在幼儿园打架挨过我妈好一顿揍 —— 那时的我觉得,我一旦跟父母坦白,会遭遇更大的麻烦。
更别说学校本身就是个小社会了:跟父母说了又会怎样?他们总不能天天陪着我上学吧?转学更别提了:每次考试没考好时,他们总爱跟我唠叨,为了能让我上这个“好学校” ,他们花了多少钱买了这个学区房又走了多少关系。所以跟父母说有什么用?
但事情总有一天瞒不住了:我放学回家,不知道怎么处理头发上一坨坨嚼过的泡泡糖。我妈只好带我去剪了个难看的运动头,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的学校生活产生了好奇: 在我剪头发时,她一直焦虑地询问:“你怎么能让人把这玩意儿沾你头发上呢?啊?为什么啊?”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肾上腺素的奔涌。我拎起了离我最近的凳子,向他砸了过去。
我给不出回答,但我似乎在这样的询问中找到了反击的正确性:小学五年级的那个生日,我爸送了我一本刚出不久的《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我喜欢极了,把书带去了学校——对,那时的我是个哈迷,在网上找到的“分院测试” 中,我还被分到了象征着勇敢的格兰芬多学院。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中午午休时,发现那本《凤凰社》被撕成了一片片淡黄色的书页,伴着几个男生的嗤笑在教室上空盘旋时,我第一次感到了
“出离愤怒”。
我颤抖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谁干的?” 我问。“我!来打我呀你能把我怎么着?” 一个男生跳了出来,就是他把泡泡糖粘了我一脑袋。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肾上腺素的奔涌。我拎起了离我最近的凳子,向他砸了过去。
现在回想起来,我庆幸又后怕:幸好我没把他砸出重伤,让自己惹上大麻烦;幸好这群我小时候视为 “恶魔”
但当时的我马上尝到了暴力的甜头:你们看过《南方公园》么?里面的 “死胖子” 会在被人欺负时发出小姑娘一样嘤嘤嘤的哭声。眼前那个前几秒还活蹦乱跳的小崽子也是:挨了我一凳子之后,他哀哀哭泣着,嘟囔着 “要回家告妈妈” ,而身边他的几个“帮凶” 也早已做鸟兽散。
八卦中,我是初中的 “大姐大” ,还曾有过用铁垃圾桶砸出人一脑袋血的 “壮举”
;我的纹身是为了纪念我被人欺负的好姐们儿;我认识特别多社会上的朋友,惹着我我就会叫他们来堵校门........
暴力真他妈棒。被欺负被羞辱的小学时代就这么结束了,我才不会让我的初中时光重蹈复辙。我学会了 “立威” :谁敢嘲弄我一句,我就去掀了谁桌子。“群架” 则让我感受到了集体的快感 —— 对了,这时我发现长长的空心铁管打人实在太好用了;我甚至搞到了一把弹簧刀带到学校,不时拿出来摆弄一番——现在看来,这些举动完完全全是用力过度并且 “中二病爆发” ,但那时的我乐在其中:我再也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了。
初中一毕业,我就去搞了个纹身遮住了我大腿上星星点点的圆规印 —— 这就是我为什么被扣上 “校霸”
帽子的直接原因:想象一下一个带着纹身的高中女生吧。高中入学没多久,我发现我再也不用“立威信”了:口口相传的八卦已经替我完成了一切 ——
八卦中,我是初中的 “大姐大” ,还曾有过用铁垃圾桶砸出人一脑袋血的 “壮举”
;我的纹身是为了纪念我被人欺负的好姐们儿;我认识特别多社会上的朋友,惹着我我就会叫他们来堵校门........就这样,我成了叱咤风云的
“校霸”(即使我一直以来学习还都不错),同学们对我的称呼也随之变成了 “ x 姐”
当然,现在的我再也不会为这些称呼骄傲了。如果你不幸旁观了我的成长过程,会发现我慢慢变了个人:——小时候的内向、羞涩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永远冷漠又暴戾的神情 ——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我会得到 “你气场好强大一看就不好惹” 的评价。可当我偶尔翻看童年照片时,我会感到委屈:为什么我就不能一直当一个小鹿一样温柔的姑娘啊?
是的,我曾深陷孩童单纯而又无法自控的恶意,并最终成为了一个 “达尔文主义者” ,在这片胜者为王的丛林中学会了让自己进化出暴戾的外表和性情。可这样的我就“胜利” 了么?现在每次一感觉到自己利益受损或受到伤害就 “炸毛” 的我,与其说是学会了保护自己,更像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阴影。
那家伙像老干部慰问孤寡老人一样抓住了我的手:“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
我得承认,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事情就会这么结束。
说到这儿,手机给我推送了 “中关村二小回应网传霸凌事件:偶发事件,不足以构成校园欺凌” 的新闻。我一字一句看完了这份回应,想到了我第一次被欺负时跑去 “告老师” 的那个下午。
我还记得那是个晴朗的冬日。我站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委屈、愤怒又不知所措。老师放下手中热气腾腾的大茶缸,接过了我手中的外套——那是一件崭新的蓝色棉袄,却被身后的同学用油笔写上了一堆
“傻B” “大王八”
老师转向了不远处负责收作业的小组长: “你去把那个谁给我叫过来。”
在我棉袄上写字的家伙不一会儿就来了。“知道为什么找你么?”
“知道!老师我错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对方的语气诚恳又真挚。
老师转向我,“那就这样吧,xxx 都说不是故意的了,你们握个手。” 那家伙像老干部慰问孤寡老人一样抓住了我的手:“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 —— 我得承认,有那么几秒钟,我以为事情就会这么结束—— 我们回到教室,继续高高兴兴地做着“七八点钟的太阳” ,这事儿只不过是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我们从办公室离开,身边是奔跑打闹的同学,两个人都没说话。当走到男厕所时,他突然把我推了进去,并关上了最外面的门。“哟~!xxx闯进男厕所咯!臭流氓不要脸!” 他得意地大叫着。
那时的我小学三年级,恰好跟中关村二小被扣厕所垃圾桶的孩子一样大。距离我用凳子砸人还有两年;离我用糟糕的纹身遮住大腿上的伤疤还有五年;离我被扣上“校霸” 的帽子还有六年。
- 口述:王天狗
- 整理: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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