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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来,“国家地理” 四个字在摄影界似乎有种神秘力量:顶着 “国家地理摄影师” 名号的人,就像拥有国家机构颁发的职称一样,自动拥有了某种崇高的地位。但多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发现:对这四个字的概念混淆,一方面让很多名不副实的摄影师获得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利益,另一方面也让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摄影师走了不少弯路。
首先要澄清一点,世界上只有《National Geographic》,没有 “美国国家地理” 这个杂志,只不过《National Geographic》总部在美国华盛顿,所以产生了误解,很多人也就这么叫习惯了。然后要解析一下国内的文字游戏,因为如今挂着 “国家地理” 名号的刊物太多了。
1. 《National Geographic》 ,也就是我们常说的 “国家地理杂志”,由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创刊,已有125年历史。
2. 《华夏地理》 与《National Geographic》版权合作,2007年封面正式改成黄框,属于时尚集团。事实上,《华夏地理》本应叫 “国家地理”;但由于很多原因,新闻总署没有批。
3. 《国家地理》中文版在台湾,确实是《National Geographic》的中文版,只不过是繁体。
4. 《中国国家地理》,中国科学院地理研究所主办的《地理知识》重新在新闻总署改名后得到的名字。该杂志社位于北京大屯路,和《National Geographic》完全是两码事,水平也有着天壤之别。
说清楚了这些之后,我觉得更有必要反思的是 “国家地理” 所泛指的摄影类型:说到底,国家地理所秉承的依然是西方人对荒蛮之地和神秘东方的探索,介于沙龙照和马格南的纪实摄影之间,对美的需求大于一切,看完让人内心勃起;而且因为照片主题涉及科学发现,所以也不会强烈反对摆拍。
而在 Reddit 论坛上都有充斥着网友拍摄的 “earth porn”(地理毛片)版面的今天,国家地理风格的摄影是否还那么有必要?中国摄影师是不是应该逐渐放下对 “国家地理” 四个大字的盲目崇拜?下面是我本人和两位长期参与此类拍摄工作的摄影师的自述,希望也能给更多年轻的摄影师带来启发。
番长,32岁,当代青年艺术家

上大学的时候我不懂,看见在学校的驴友领袖拿个相机就觉得很羡慕,感觉这群人很厉害;后来又知道了 “国家地理杂志”,知道为他们工作可以拿着相机周游世界,又有可能成为世界瞩目的摄影大师,自嗨之余还能扬名挣钱,听上去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另外,假如拿这种身份泡妞也确实挺浪漫。
那是个遥不可及的工作环境。但处在错误的时代和环境,崇拜这样一个平台,其实也正是错误的时代和环境给你的一场阴谋。
我们先分析一下大环境吧。在大探索时代,一些身份背景不错的摄影师为国家地理杂志服务,那时制作出来的所谓 “经典照片”,是因为整个操作处于一种特殊的良性循环:天时,地利,人和都要有 —— 要问什么时候能够出杰作,只能说是在那个西方贵族服务于艺术家或工匠的时期。因为那时确实是不惜任何代价去做好一件事的,是对事不对钱的年代。好的照片也一样。

但现在,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更加多元化,国家地理并不是唯一权威的科学期刊了。我们在国家地理中能获取到的,在谷歌上同样可以,甚至更快。如今不说美国老百姓,就算对一个中国农民来说,站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早已不是问题。我们也应该想想:这样一个媒体环境,还有没有国家地理存在的必要?在残疾人都能够登上珠峰的今天,我们对 “国家地理杂志” 这个概念的崇拜其实选错了年代。
很多年轻人希望给国家地理杂志拍摄照片 —— 尽管上面我说了不少国家地理的坏话,但我还是要说明:这确实不容易。我这里依然指的是美国国家地理学会创刊的那本,因为他们确实还从某种程度上保留并延续着自己的宗旨,全世界的有志青年依然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
来说说国内的情况吧:有一个红框的 ”中国国家地理“,是地理研究所创刊的一本杂志,其实原来叫 ”地理知识“ —— 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宗旨是什么,感觉就是要年年要给中国选美。我给国家地理大陆版和中文版拍过几年照片,和很多其它的摄影师差不多:跑了不少地方,想拍到的画面基本也算拍到了,但现在最真实的感受是:所谓地理摄影师也就那么回事,真正牛逼的是我们在拍摄时的幕后向导,他们才是真正厉害的探索家。
梁小光,36岁,视觉工作者+独立纪录片制作人

我原来很想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摄影师。后来拍摄照片,是跟番长学的;他当时也没怎么正经教我,就让我翻翻国家地理杂志,然后让我多看 马格南的图片,做一些影感的培养和视觉积累。
后来他让我看看侯登科的东西,说他的照片上过国家地理杂志,是讲 “麦客” 的故事。那组照片很震撼我,觉得这才是摄影师应该有的状态。后来番长遇见了侯登科生前的好朋友王征,他说现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时代,死亡或许对某人是件好事 —— 如果侯登科活到现在,我们也许就没办法评价他了,因为我们这里不是一辈子只做好一件事的地方。

我们现在很难想出好的题材来拍摄。究其原因,首先猎奇的时代有点过时了,物种发现也早已告一段落,“伟大的第一次” 在国内几乎执行不下去,我们现在也不清楚能去做什么;其次就算能够继续拍摄下去,时间和经历的投入与回报也不成比例。
国家地理杂志的图片风格确实很容易效仿,我们只要接触或了解马格南图片的 “最复杂” 构图,再加上几个从不同位置打在主体上的闪光灯就足够了。记得原来,很多地理类杂志总能把你交付的照片中最次、最沙龙的照片选出来刊登,后来我们都习惯了,也慢慢不再看自己刊发的照片。
因为我们明白一个道理:我们服务的不是某个学会或是宗旨,你的劳动付出不被合理的利用也是正常的。
周宇,33岁,日本 NHK 电视台摄影师

不是中国出不了国家地理摄影师,是我们做同一件事的时候断了代:1900年的时候法国就通地铁了,1905年法国摄影师在玩什么?带着翅膀从铁塔上往下跳摔死了,人扮成蜥蜴在大街上嘚色。那时候就这么玩猎奇。
现在是2015年了,咱们还想玩这个 —— 给地理杂志拍摄民俗,还得跟人谈换什么衣服,然后玩得还不那么牛逼。所以可以说,现在我们媒体人的状态真差了一百年。今年对纸媒来说,我就想起陈丹青说的一句话:“先他妈活下去再说吧。”
我承认媒体都有兴衰,但我们中国的媒体,哪个能走过100年呢?

另外说说马格南,就两个宗旨:第一,我们要摆脱约稿的束缚;第二,摄影关乎人性。中国现在的环境,这两点根本还看不到。虽然马格南现在也每况愈下,但跟我们的媒体环境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们甚至还没有到达它诞生以前的状态意识。我们现在的教科书上,还对摄影有那么多的构图、色彩规则,这简直太可怕了,因为画面玩得是感觉。
现在的摄影师没有什么状态,我们原来也是这样;或许也可以说有状态,这种状态就是出名 —— 出名的标准是什么呢?中国国家地理。没错,这就是很多摄影师的终身目标。去过一个新地方就是见识,听到的见闻就是学术,发表了就是权威,这几年 ...... 这几年咱们谁还提摄影师呀。
Written by: 番长,梁小光 and 周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