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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房里,书多画册多,多到要横向摆放,才能挤在书架上。所以每有人言赠画册,心中总要一怯,想放在哪里才好。
但得这本摄影集,颇喜,为它腾出一个书位,且对它的主人说:晚上读你的集子,读到一点过,不知不觉就睡去了。主人说:得凡子此言,如何不更加努力。
自写文以来,偶得闲暇或有兴致,会瞅瞅每篇文章后面的评论,简短作答。
答来答去,积腋成裘,评论与回复竟慢慢生成文章的一部分,俨然有那么一点点“曾见郭象注庄子,却是庄子注郭象”的感觉。
有知友推荐小友来读文,问:文章后的回复,也读了么。
听小友说心急,只看得见满眼的好字,文章外的留评一概不读,便说:评论与回复也当读,相当于文章的注释与他解,挺重要的。
讲得那么有情有理,有心。
如今,因广告入侵而关了评论,不能再说话的友们,在底下一片轻声哗然。
我也颇为黯然。只是,人生一应事项都应有尺度。遇了暗礁,当马上权衡轻重,弃弊取益,不作一秒的犹豫。
这是尼采教给我的:lulu……只享受对身心有益的东西,一旦超出尺度,欢愉将戛然而止。
不再说话了,有些人的精彩留评,却始终印在脑子里。
或是因自己写字之故,对有品格的好字、性灵的话、优雅的态度、纯洁的心、极度的善,都格外敏感,与拥有着良好的记性。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当属这样的一句话:难怪凡子的文字都是透亮透亮的,原来竹篾中的那汪水,都变成了你的墨水了。
这是在我写“竹编师傅要编制竹篾、将竹子剖开时,有些竹节里还存着清亮的积水”之后,得到的一句神来之笔的回复。
每想一回这句妙语,心里便要暗暗赞叹。须知性灵的文字,不是想出来,而是举手就跟出来的。平常不写字、不思考的人,不会有这样敏捷的反应,不会显现这样的天赋。
去读她的文字,果然是上一辈人中,那少有地保持着清醒头脑、又善于思辨的女人中的一个。
我把她留给我的这句话,当成勉励,也当成吉言,好保持着透亮透亮的心性。
明四大家中的沈周、文征明、唐寅与仇英四人,我个个佩服与喜爱,所以写了他们。
其中是否更偏爱才子唐寅一些,我并不作此想。中国历代美术史,才子如此之多、之殊,只是都还没来得及写,且肯定要写,我想还是存大爱心更好些,不然怎么爱得过来。
但我褒赏唐寅的狂狷是真的,因他狂得有态,狷得雅。
于是得到这样一段话:才女看才子,怎么看怎么风流。才女让才子喜欢梅花,才子只能偷偷喜欢桃花。唐寅的桃花没见过,也许都葬了,写沈周的落花诗中那个“笑”字让人想到桃花。南田学唐寅,桃花也有出尘之致,只是比之唐寅,或者明净有余古雅不足。我要住在唐寅隔壁,桃花闻闻香气罢了,明朝的鲜桃要带回来几个。
我读一回这段留评,蹙眉又哑然失笑,想肯定是“本家”的人来了,不然怎知恽南田,又怎可以细论唐寅的桃花。
果然的,是本家的人。本家的人也罢了,文好、字妙、画佳的人,总也有。可是,有想象力、准备把明朝的鲜桃带回几个来的人,只怕没得了。
我喜欢他留给我的这段话,许多话。文采那么好。有次不小心删了一段,讶然所失,让他硬生生再回忆了一遍,重写给了我。
读画的经验是这样,即使是心细如发,也难免会有将画中之物看错的时候。
写米勒的素描,有一幅画,我始终认为是男主人公与小孩子在藏猫猫,读书的时候就这样认为。
所以我得了一句话,不是写在评论里,而是递的小纸条,上面悄悄提醒我说:凡子,仔细看看,他在设机关捕雀。恕冒昧。
打开作品大图仔细瞧,可不是!将说明文字更改过来,心里对她的得体与爱惜,便有了信任与依赖,偶尔会与她讨论一下写作。
她说:关于文字艺术与写作,我皆是门外闲客。只是,写东西太主观、感性,多了容易起腻。不过有颗向上的心,就有新鲜血液,会自省,不会萎下去。我们一起慢慢成长。
我喜欢这样的肺腑之言,有针对性,指出了文章的弱处,却那么谦虚有态。
她也写好字,画得好插画,有一颗儿童的心。一次发现小惊喜,来对我表达她的舒畅心情:找资料,读到有段文字好喜欢,觉得那气息很熟识,一看那写字的主人,是凡子!我想把它转走,你批示么!
我一般不想念人,但有时会想她的大气。这样一起念,又想到她说过:你自顾自走你的路,不妨碍我,拿你做我的一处怡心景致。
好吧。
照我爱玩的性情,我写文章,无非是为着温习美术史,翻我的百宝箱,让自己开心。或是兼顾一下同道知友,拿文章与他们说说话,却都不当成什么事。
只是想玩耍,最怕搞成正事一桩,怕被捆手绑脚玩不成。
不想文章有长辈来读,或补充更丰富的知识背景,或讨论艺术何为,或说说自己的读后感。
鼓舞士气的有这么一句话:鲜闻此人、此事。你是在掘金给人欣赏,读文后要谢过。
还有这样的话:来读文章,虽不致沐浴焚香,但至少摒除杂念,恭谨于心。
又有这样的话:文章与米勒的画一样美,平和且有思想,真是美。
如果说读到这些长辈的鼓励还比较松弛,但有时,也要正正衣冠,听听励志之言。
有老先生说:读你的文字,既有启迪,又有感悟。但艺术史家的使命及责任,应为思想启蒙。优雅不足以醒世,才华无助于济人。惟以忧患与悲悯唤起觉悟与良知。
读此留评,一喜一忧。喜的是文章果然有人仔细阅读,忧的是,觉得期末大考来临了。
我只好如上考场一般,恭敬作答——
优雅其实有其用,只要在此之上有更高格局,就不怕变成布尔乔亚;女娲补天的宏大叙事也不足怕,只要内中有小格局,不然人要被架空。
文化破碎的时代,不见得只有抨击才能有用,尼采的激越,叔本华的消极,铃木大拙的沉静,弗洛姆的温情,钟书的避世,内中精神都是独立人格,殊途同归。
成熟未必总是忧患的面目,犀利也有待岁月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