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山

他是我主持面试的最后一个人：外表很普通，学历一般，工作经验也一般。学机械的，毕业后一直做技术支持。我打算随便问几个问题就打发他走人。

“为什么会选择过来面谈？”

“我觉得你们公司跟其他公司不一样，人员素质比较高，所以想过来了解。”

“为什么会离开之前的工作？”

“金融危机下，公司大裁员。”

唉，问答都让人想睡觉。我忽然想搞搞他。

“请问是否有一件事情是你从小到大一直到现在都还坚持在做的呢？”

“有。”

“有？”我看了一下他的简历，35岁。

“是的。”他重复。

“哦，那是什么呢？”

“养虫。”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养虫。”

“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35岁，还在坚持的事情？”

“是的。”说完以后，他很自然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只虫，从另外一个口袋里又掏出一只。于是会议室的桌面上，就有了一大一小两只虫。

我完全不打算掩饰我的吃惊。这是两只很漂亮的虫子，被装在一大一小两个精美的木质小盒里，一面是玻璃的，可以看得很清楚，有很长的须。盒子一侧是细格的栅栏用来通风， 一侧有一颗饭粒，有一些斑点，大概是虫子的排泄物。

他告诉我虫子叫黄蛉。

“你几岁开始养虫子？”

“7岁。”

“现在有多少只啊？”

“十几只吧。”

“都放在哪里呢？”

“家里各个角落都有，晚上睡觉的时候听它们叫，感觉像在大自然中，会睡得很香。”

“你一般出门都带着它们吗？”

“一般带两只，看心情，会带不同的。”

“你身边的人知道你养虫子吗？”

“比较熟悉的知道，不过我没想过今天面试会谈到我的虫子。”他有点开心地笑了，“很多人会说这是退休以后的爱好，我也害怕您说我是不务正业。”

“你在养虫子的过程中最享受的是什么呢？”

“帮它们打扫房间，喂它们食物，听它们叫。”

“天啊，那如果你在外面，比如公交车上、地铁里，它们忽然叫起来怎么办，别人会发现吗？”

“不会的，这个世界很嘈杂，根本没人能听见它们的叫声。”

我们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该问什么了。这时，忽然有一些很清亮的声音……一只虫子叫了。“真的很好听哦！”我很失态地对他说。低下头看看，小家伙的翅膀飞快地振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上去很骄傲。

我低声问他:“它们一般能活多久？”

“半年。”

他告诉我他还有个爱好，是古琴。我笑说，你应该去做个隐士。

他问我是否有机会进入下一轮面谈，我说因为这两只虫子，我会考虑的。他笑说这样啊。我说是，你会是一个让人没压力的销售，Good。

送他走后，我回到座位，问一个同事：“你有没有从小到大一直坚持做的事情啊？”

“吃饭。”他头也不抬地回答。

                                    （选自2005年第3期《小小说选刊》）

【赏析】这是一个有关“无”的故事。什么是“无”呢？《老子》曰：“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无”就是“辐”与“毂”之间的“空”，看似无用却是最大的“用”。因为“毂”和“轴”中间不空，是实的，那车轮怎么动呢？小说中应聘者养虫子，就是一个“无”。在“嘈杂”功利的世界，人们是听不到虫子们美妙的叫声的，因为它带不来名利。还有古琴，也是属于世外之物，适合“隐士”，而不适合滚滚红尘。在这样的红尘里，人们在意的就是“吃饭”。当然，吃饭也没错。可是，几十年只坚持吃饭一件事，这样的人生还有意义吗？这是小说带给人们的思考之一。

小说中的男人，坚持养虫子几十年。小说用细节描写的方法，写了男子养虫子的用心与耐心，写出了他对生活所持有的那种审美的态度；同时，也写了虫子的美妙的叫声与可爱的形态，“我”被其深深地打动。这就触到了挣扎在浮躁世界的人内心深处那柔软的所在，揭示出那“无”对人心的感染净化与陶冶之效，使读者体会到，所谓的“无”实在是人诗意栖居之“家园”。这是小说带给读者的之二。

小说最后，写男子因为养虫子有机会进入下一轮面试，因为在“我”眼里，他“会是一个让人没压力的销售”，隐喻着这“无”是这个人人追求“有”的社会里很好的调剂与互补。这是小说带给读者的思考之三，也是更为宏观而深入的一种思考。

             （刊于《中学生阅读》高中版2015年第7-8合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