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第四天这种平静的等待被打破。医生让通知家属明天过来,商量手术方案。我问医生确诊没有。医生告诉;“根据现在的各项检查,基本确定是叶状肿瘤。叶状肿瘤分为良性,间界性,与恶性三类。初步判断不是恶性。最后确诊还要等活检结果。”我问甲状腺五项化验结果如何,医生告诉问题不大。我告诉医生我一直每天吃着四分之一片(优甲乐)。医生说:“可以适当加大一点计量,可以每天吃三分之一。”我看了检查结果,还是有三项不合格,对照前一次检查,差距有所减少。
第五天女儿两口子都过来,等医生手术结束,回到办公室,通知我们过去商量手术方案。魏医生告诉我们,活检结果今天晚上就会出来结果,定于明天上午做手术。我问:“良性的与恶性的手术方案一样吗?”医生告诉:“不一样。恶性必须全切。良性可以选择保留,或者全切。现在初步判断是良性的,就有两种选择。一个方案是全切,只要不是恶性的,切了不需要做任何治疗,只是定期检查,没有出现新的情况就行。一个方案是保留部分,但为了保险,要做几次化疗。”医生提议最好是全切,因为我年龄大了,保留的意义不大,全切后对身体健康没有影响,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如果保留部分,万一出现复发,就需要再次做手术。年纪大的人,多次手术有损身体健康。女儿、女婿一致同意全切。我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情愿。我恳求医生尽量保留,实在保不住再全切。医生告诉切下来瘤子可以先做一个快速检查,需要一种自费药,一千多块钱。如果同意全切可以不用。我毫不犹豫马上同意,说实话心里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是个良性的,可以保住这个地方不被夷为平地。
回到病房,护士过来通知去缴费。我问:“医保卡里有钱,已经缴了五千,怎么还要缴。”护士告诉“医保卡需要出院结算时才能用,做手术的钱需要先按比例缴纳,如果钱不够,一旦出现意外,抢救拿不出药会耽误抢救。出院时用不着的钱都会退给你。”孩子又去缴了二万。唉,住进这个地方就是拿钱买命,即使有医保卡,没有钱也是寸步难行,这也提醒我们每个人,手里无论如何要保留一些保命钱,特别是老年人,千万不能都填入啃老族的无底洞。
护士让家属准备纯棉白色的毛巾,和浴巾各两个,告诉门诊楼一楼有卖的。女儿说浴巾,毛巾她那里有新的,不买了。回去蒸煮消毒,明天带过来。明天他们要早过来,还要聘请护工,今天就不陪我。看着孩子走了,我心里一下子又感到空洞洞的。
好在病友都很热心,做过全切手术的给我传授手术体验,说:”进去,吸到三口气后就没有知觉了,一点也不会疼。醒来就已经躺在床上,有点疼,但还是可以忍受的,不是很受罪。”我问“比生孩子的疼如何?”“没有那么疼,第一天有止疼泵,第二天才会有疼的感觉。”做微创手术的安慰我:“别看你那个东西大,很有可能没有大事。不像我,东西不大,性质恶。现在还要做化疗。你一定比我好,不用受我这个罪。”
与病友说着话,心情好了很多。又来了一位医生,自我介绍是负责我麻醉的医生。问有没有什么过敏史,最近吃过什么药,都做过什么手术等等。并让我签字。一会给我接诊的主任带着一帮人来了。告诉我明天他主刀,魏医生做他的助手。查看了病灶区,在上面画了一条线,告诉我就在这个地方切开。我再一次恳求尽量保留。主任医生也答应看那个东西的情况最后决定。主任医生又说了一些什么让我不要紧张,好好配合。这个手术风险极少,他们一定会尽职尽责的等等。我明白,这就是战前动员,明天战斗的结果如何,我不知道。
晚上热水来了,脱衣服洗澡,对着镜子,自我欣赏那一对颤颤巍巍,漂亮的峰峦。这是女人的标志,孩子的食堂,也是女人骄傲的曲线。如果去掉一边,不对称的胸部就如同一张白净粉嫩的脸蛋,高挺鼻梁下一个樱桃小口,可鼻子上只有一只独眼与一个黑窟窿。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人,虽然也能生活,但永远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那种心理的折磨远远大于身体缺陷的不适,这是任何补偿都无法弥补的痛苦。如果不是为了老父亲现在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是宁肯选择死,也不愿意被切割成残疾后痛苦的活着。
住院第六天,也就是十一月二十日。孩子们一早就来了。问病友手术室在那里,病友说手术室就在这个楼的十八层,我女儿马上说:“不可能。医院的手术室可以在任何一层,唯独不能在十八层。中国人非常忌讳这个十八层,特别是关系到争夺生死的手术室。手术室的钟表也一定要快一点,抢救生命必须争分夺秒,与死神赛跑。能与死神快一分钟,就是胜利。”这一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如此。不过有的医院电梯里确实有负十七,正十七,或者正、负十九,没有十八这个楼层。
八点护士来通知准备上楼。等我上好卫生间,出了病房,护士就带我们进电梯,按下十九层的按钮。我女儿说“怎么样,我说不会在十八层吧。”“这是部队医院,军人怎么还能讲究这个。”“他们是中国人吧,是中国人就都会讲究这个。”也许这真不是迷信,可能冥冥之中真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到了十九层,护士让家属在外面等着,我给女儿说:“如果我醒不过来,你姥爷就交给你了。一定要照顾好你姥爷。”女儿说:“妈妈,你说什么呢,不会有事的,我们在这里等你。你还要看着糖糖出嫁,生儿育女,我们陪着你出去旅游。”我眼里充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勉强笑了笑,给女儿挥挥手,走进了手术室。
上次进手术室,我是被小车推进去,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做的手术。这次是我走着进来,会在我没有任何意识的情况下做手术。进门护士让脱掉鞋袜,脱掉上衣,拿来一个塑料袋,把东西都装在里面。让我躺在一个非常窄的小床上,可能就是手术床吧。给我盖上一个好像是塑料布,让我把手上的手链,还有头绳都取下来,送给等在外面的家属。先量血压,报的180,90。我惊讶的说:“不对,不对,我血压从来没有这样高。”护士告诉我:“不要紧张,到这里的病人血压都比正常高。”接着又在我手上,脚上都打入了针头。我心里真希望这次睡过去,就永远不要醒过来,在这个小床上,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从此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忧愁,这是多么幸福啊。想到这些,反而心里非常平静,盼望早点与来接我的小鬼见面,朦朦胧胧好像穿着一身红绿相间的花衣服,戴着古装戏里那种带着穗头小帽子的小鬼向我走来,我高高兴兴的起身跟着小鬼走向奈何桥,远远看见一个大殿,笼罩在落日般的柔和橘色里,啊,我就要拜见阎王爷,离开这个混沌的世界......只听一声“开始麻醉。”我突然一惊,迷迷糊糊看到那位好像是包裹在蓝色里的蓝精灵,这是麻醉师,突然又变幻成那位穿着花衣服的小鬼,拿着一个鼻罩走过来,对着我的嘴鼻,也许这是我最后的自由呼吸,我不由自主的大口喘气,心里默念,一口,二口,三,口还没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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