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体与“意识流”情感的表达

                                  ——论《少年维特之烦恼》

【内容摘要】歌德，作为德国“狂飙突进”运动和德国古典文学的杰出代表，在早年，根据自身经历创作了书信体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描绘了维特的爱情悲剧，抒发了一代青年的苦闷。作品的结构形式和情感抒发都具有与众不同的特点。采取了一种创新性的新手法，即以内心独白式，将人物内心的意识流情感表达融入在书信体的文章结构中，创造出了一个鲜活的维特形象。

【关键词】维特   书信体   意识流     内心独白体

阅读《维特》，我们往往容易被其细腻真实的内心情感以及维特自身对绿蒂那份纯洁深厚的爱而感动。而在谈论《维特》的艺术形式时，人们通常容易说到它是书信体小说。因为全书六分之五是书信形式，说它是书信体也未尝不可。但仔细分析，发现歌德在写作《维特》时运用的书信体具有独特的艺术表达形式。十八世纪的西欧，创造了许多新的小说形式，如哲理小说、游记小说、日记体小说、对话小说······书信体小说也属其列。但同是书信体小说，从内容到写法都大有所别，如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卢梭《新爱洛伊丝》都是书信体小说，而《维特》跟它们在运用书信体时，其特征上和写法是大有不同的。

在《维特》中，所有的书信只有写出的信而没有回信，写信人始终不变，即维特一人。从信的写法及内容上来看，《维特》的书信最大特色就是始终服务于剖析写信人的心理和精神活动，此外再无矛盾冲突和性格刻画（或心理描写本身就体现冲突和性格）。

歌德认为：通信是一个人吐露心事后会得到对方回答。内心对话与通信相似，却是一种新颖的方式，每次不同的自问自答，没有对方答复，既以“通信”的方式出现，又不需要对方的回答而只是一个人的独白。两者相结合，使《维特》成了一部内心独白式的书信体小说，成了一部维特的内心世界剖白史，意识、心理的发展史。用这种书信体格式来反映维特这个人物的命运及悲剧发展过程，是一种写作的创新。勃兰克斯说过：“从他（指维特）在空间有限的地点，他拥抱了整个的存在······。最持久的心情，是属于无限憧憬的一种······从维特心情的无限和社会限制之间的悬殊，可以找到维特不幸的主要原因。”①从中我们可以得知，存在于内心的无限与社会限制之间的极大矛盾成就了《维特》内心独白式的书信体结构。可以说，如果去掉维特的内心活动，去掉他的思考、感觉、心理意识和情感，那么他剩下的外部行为是非常有限的，甚至用几句话便可以说完。一个人的内心活动，如果用第三者的角度来叙述，就比较困难。特别是内心复杂、细致、丰富有如维特者，再加上统篇几乎都用来描写内心活动，那就必须寻找一种不同于一般的表达方式，内心独白式无疑最为适合。

歌德对此形式的运用十分自觉，他说；“如要描写不是因为贫困所逼而引起，而是在心情上感到的人生的厌倦，作者便不得不以书信体来表现他的心情。因为，一切苦闷都是孤寂的产儿，凡是感到孤寂的人都想要回避一切矛盾，而最使他反感的却是热闹愉快的社交结集。别人的生的享乐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种痛苦的讥讽，这样，生的享乐虽应从他自身之中汲引出来，却转而把他抛回自己的忧郁的最深处。如果他要把这种悲哀发泄出来，那就要借助书信的体裁。因为用文字吐露的情感，无论是喜也好，悲也好，仍没有人直接向自己提异议，但是，具有反对的理由的复书，使寂处的人有机会有理由来加强他自己的厌世之念，更沉溺于悲哀。《维特》就是带着这种意味而写成的书信，它的种种内容本来是在这种内心的对话中跟种种人互相披沥的话，但后来在作品中却像是只向一个朋友和同情者说出来，故丰富多彩，饶有魅力。”②

仔细阅读《维特》后，有一种感觉：当你读一封书信时，好像它们相互间并无多少联系，好像每封信都可以独立出来；但闭上眼细细品味，却又觉得它们是一气呵成，都是从维特心底深处流露出来的，好像维特把他整个命运、思索、苦乐、酸甜随时向你倾诉，就像他坐在你面前诉说那样真切、自然，毫不矫揉造作，让人读了一封便想继续读下一封。

这种手法，在一定程度上跟后来西方现代派的“意识流”手法有些相似。但是以书信体的形式，连环展开对人物内心的刻画，便深深打上了歌德式烙印。“意识流”作为一种文艺手法，它主要描写人的内心世界，特别是复杂细微的意识和潜意识的流动。歌德在创作《维特》时，以深入细致刻画内心和描写精神活动为主要内容及特色，是之成为了“意识流”小说创作的先驱及先声，或者也可以被称为“前意识流”。

由于《维特》的心理描写是全书的主体，因此这种描写就不受任何限制，即不受传统小说心理刻画那样局部、从属地位的限制，而可纵横驰骋，海阔天空，天文地理，人间天堂。大至宏观宇宙，小至微观领域，无所不包，无所不容，无限广阔，又无比细致。同时，这一切又都放射性地发自维特其人其心，画出了一个活生生独特的维特。

同时，维特的心理描写还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即不受人物所处的特定的定向时间（昨天、今天、明天；过去、现在、未来）及所处活动环境及地点的限制，而是完全按照心理的发展在过去、现在、未来和无限广阔的空间中往复交错的发展。从表面看，《维特》完全按时间先后排列书信，写信人的空间位置也十分清楚：乡村——供职的城市——浪游——重回乡间。但实际上却经常突破这一限制，跳跃式地让心理自由发展，进行自由联想。

维特与绿蒂第一次见面后的那个舞会上，由于雷雨的到来，舞会停止，人们到另一大房间里，由绿蒂领着做游戏，输者她就赏给一记耳光。“我也挨了两下，觉得比别人挨得更重，心里暗自得意。”③ 这是维特当时的心理描写，而这两句话却抵得上许多长篇爱情心理描写，只有爱着的人，而且只有像维特这样爱着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心理，为挨耳光挨得比别人重而得意！他感受到的是绿蒂对他相对于对别人的不同。挨得重还是挨得轻，这仅仅是他的主观想象罢了。他既爱着绿蒂又渴望得到绿蒂的爱，一切便抹上了一层爱的色彩，这种细腻而深刻的心理描写耐人寻味。

维特与绿蒂相识交往过程中，七月一日的信中，开头谈的是“绿蒂不得不去探望一个病人”，在这个病人家要待好些天，但突然中间就中断了有关这一事件的叙述，而转到“上星期，我陪绿蒂去看望某教堂的牧师，”接着这封信就一直叙述去看牧师的经过，直到最后，又谈“（我）回想起曾经亲自在场的一个相似的场面，······直到绿蒂的声音呼唤我该走了······”而下一封信（七月六日）开头，又回头叙述“她还逗留在垂死的女友身旁”；紧接下去却又提到有一次与绿蒂及其姐妹在泉水旁的情境。到下一封信（七月八号），又叙述渴望绿蒂“看我一眼”的另一时间、地点的事······

 “只是为了让我身边有人今天在她跟前待过，我等着他回来，心情多么焦急，重新见到他，心里又是多么高兴！要不是感到害臊，我真想抱住他的头来亲吻······我感到她的眼光曾在他的脸庞、面颊、衣扣和衣领上停留过，这个感觉使我把这一切看得十分神圣，珍贵无比！······”④这节描绘是多么的直白与独特。内心世界的表达是何等细腻。此时我们已经能够感到维特对绿蒂的爱已经无可自拔且是不同于常人爱一个人的感觉，他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如痴如醉。

作品中同样还有绿蒂的心理描写，虽篇幅不多，但同样耐人寻味。如维特生日那天，“大清早我便收到阿尔贝特的一个小包裹，打开包裹，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即刻映入我的眼帘，我与绿蒂初次相识时，她胸襟上就佩戴着这个蝴蝶结，自那以后，我曾求过她多次，让她把蝴蝶结送给我······”⑤这里没有正面写绿蒂，但却使人浮想联翩。她多么体贴维特，考虑得多么细致，通过阿尔贝特交出，做得何等微妙得体。在维特的爱情和痛苦面前，绿蒂也矛盾重重，她和阿尔贝特已“情投意合，融洽无间”。于是，她产生了这样的心理：“哦，如果她能够在刹那之间把他变成她的嫡亲弟兄，那她会多么幸福！——她可以在她的女友中间介绍一位和他结婚，他和阿尔贝特的关系也就可以完全恢复！她把她的女友逐个想了一遍，觉得每人都有些缺点，没有人配得上他。经过这种种思索后，她模糊地然而深深地感到，她的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的愿望，要把他保留给自己，同时又告诉自己，不能保留他，也不许可保留他······”大概很难找到对这种矛盾而复杂的心理状态更贴切的描绘了，绿蒂之所以是绿蒂，正如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有了这一系列的精神活动和心理活动。而这种心理无比复杂，歌德并没有把它简单化。

①勃兰克斯 《十九世纪文学主流》 （第一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年 32页

②歌德  《歌德自传——诗与真》 13卷

③歌德  《少年维特之烦恼》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0年   28页

④歌德  《少年维特之烦恼》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0年   46页

⑤歌德  《少年维特之烦恼》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0年   65页

【参考文献】

《少年维特之烦恼》 歌德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0年

《少年维特之烦恼鉴赏》  林亚光  重庆出版社  1987年

《文学批评方法与案例》  邱云华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