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不列颠岛的版图中，英格兰与苏格兰连起来的形状像一块瘦而高的太湖石。我们从它的基座走到顶部，从最南边的英格兰布莱顿到最北面的苏格兰因佛内斯，由北纬50°到北纬57°……各位看官，本人明明一介路痴，地理概念向来模糊，今儿为何偏要提经纬？
其实我想说的是植物。
二十多天来所看到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常常令我恍惚，仿佛梦回波兰。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国家有如此一致的植被，难道是因为纬度相同？
我猜对了。波兰从最南边的克拉科夫到最北面的格但斯克，由北纬50°到北纬54°22′，与大不列颠岛这块“太湖石”的纬度何其相似！况且同样是五月，同样是乍暖还寒的多雨之春。
先说无所不在的蒲公英。蒲公英能在英国、在波兰、在世界各国落地生根的原因，是因为它的果实成熟之后会形成一朵白色绒球，微风吹过，绒球分解成无数携带种子的小伞，漫天飞舞，四处播种，任谁都无法阻碍。
蒲公英春初抽芽，顶端生一头亮黄色花朵，花瓣狭长，呈莲座状平铺……之前我常把它与黄素馨或野迎春混为一谈，细究后发现，它与其它小黄花的区别在，其花茎为空心，折断后有白色乳汁流出。
其次是三色堇。这种欧洲常见的物种，色泽丰富造型可爱，观赏极性强，在英国是景观花，在波兰是国花。与它相关的故事在我的博文《五月波兰——植被》里已有详细交待，不再赘述。
再来是大白杜鹃。头次看到这种爱在高纬度低海拔落户的多头杜鹃，是在华沙的某座公园，它数朵共生，花色艳丽，皑皑如雪，巍巍似云，恣意盛放，静谧飘落，教人惊叹。
杜鹃花属种类繁多，由匍匐状地的小灌木到高达数米的大乔木，形态各异。今天再见这种单枝多头的奇葩，是在温德米尔镇，仍是一场春雨过后，和另一场春雨之前。想起高银的诗：
今夜大概要下雨
像是要下雨
不 像是要下雨
大概要下雨
一个婴儿的耳朵 大概在听春雨声
春雨打湿了大地
在大地里沉睡的工蚁们醒了
乱作一团
破卵而出的小工蚁们醒了
大概刚刚知道 这个世界的恐怖
今夜大概要下春雨
我只为自己无能的安静而愧疚
羊踯躅是所有杜鹃科目的母本，与大白杜鹃相比，它的花序更多更密集。在波兰，几乎所有的公园都闪耀着羊踯躅或橙或黄的身影；而英国，最疯狂的地方是格兰奇小镇和诺丁汉大学。
美好的事物，往往也是要命的；羊踯躅，有剧毒。
然后是星星般灿烂的百里香、雏菊、点地梅、连珠蕨、琉璃苣，这些紫蓝、雪白、玫红、明黄的小花，单看不起眼，成片很悦目，有一种无可企及的浓烈与纯粹。
五月是硕果累累的风信子、光彩照人的番红花、焉头搭脑的耧斗菜的狂欢节。这些柔顺的草本植物，选择在气候严酷土地贫瘠的地方参差而生，随势而成，以弱胜强，无欲无求，散尽芳华。
英国人和波兰人都偏爱梨树和紫藤，他们把梨树种在后园，紫藤植于门廊。阳光下，嫩白的梨花似乎压弯树杆，蓬勃的紫穗已然爬满老墙。
最后，是高大神奇的七叶树。这些漫山遍野的落叶乔木，将我拉回翠色如滴的五月波兰，看见那满城绕着树干上旋的钟形花萼，白、红、粉、紫，来来回回，悉数盛放，阵雨袭来，馨香扑面，落英遍地。
长久站在一株被神祝福的花树下，会不会产生一种前世今生的幻觉？的确，越思索，越寂寞，无人幸免。
爱人 我只想靠在你怀里安息一分钟
或者
将你的头放在我的膝盖上让我轻抚你的脸庞
远山灰蓝
近水碧绿
大树劲舞 小花轻摇
除此之外，英格兰本土的日常花卉往往长成了可以站人立物的巨型观赏物，马蹄莲、郁金香、花毛茛、火炬花、大叶蚁塔，全都柄粗叶壮花比盆大，令人讶异。
苏格兰的断层地带和山地高原之所以被称为欧洲最优美的风景区，大约与这里独特的植被紧密相关。那些在岩石峭壁、惊涛骇浪和古堡残垣边倔强生长的植物，构成了艺术家、作家和游客对苏格兰神秘美景的歌咏主线。然而它们对我来说大多是陌生的，国内资料有限，又用不了谷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不得要领。
那片附壁而生的恐龙蛋般的东东属地表植物，名叫“母鸡和小鸡”，这是神通广大的姐姐帮我查到的。
那片从岩缝中长出的红杆紫花叫“厚叶岩白菜”，也是后来姐姐告诉我的。
还有成串开放、淡紫浅粉的帚石楠，这些耐寒抗酸的荒原之花，是羊和松鸡的主要食粮。这是度娘讲的。
苏格兰的国花是黄蓟，因为季节不对，无缘见识。
经常看到的金黄色繁茂踪迹，是一种长在路边灌木丛和丘陵荒坡间的带刺植物，它显然很适应这片草原化荒漠区的砾质土壤，有些像荆豆，也许是半日花？沙冬青？或者扁轴木？都不是很确定，如果非要四选一，我倾向于荆豆。荆豆花的花语是“丰饶”，它生命顽强，四季常青，花开不歇，让我想起母亲。
母亲喜爱杨绛，因她的乐观和坚韧，一生逆水行舟，始终姿态优雅，即使失去独女与至爱，仍不乱方寸笔耕不辍。我更爱钟书，因他像极了一位自小崇敬的叔叔。长相与人品都像。他们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幽默感、那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高贵、那种世事洞明却愿意为众人俯下身躯的悲悯，如同苏格兰高地永不凋零势如飞雀的荆豆花，让人温暖，让人心安；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就像与那些“似淡而实美”的植物在一起一样，共度的每一分钟，都是幸运的。
生命从极其简单的形式演化而来，在自然面前，人类和这些花卉一样，拥有不同的特性和价值，有灿烂，有萎靡，有蓬勃，有凋零……可是它们，季季谢落，年年重生，既残酷无情，又波澜壮阔。
宇宙这么大，每天都有新星诞生，每天也有星星死亡，人类寄居其中，究竟是幸福还是孤独？地球这么大，又这么小，穷尽一生是否可以将它的风景看完？人的心这么宽敞，又这么狭窄，你最珍惜的往往是最致命的，这种痛苦是否只能交给时间？
朋友，万事顺意！愿春之花永驻你心。
加载中，请稍候......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