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特别短,几场雷雨之后,便是满街薄衫短裙。
西湖的初夏,“花退残红青杏小”,连枫都被染成绿色。水静静地流,柳默默地垂,草淡淡地香,鱼悠悠地游,一切都是那么朴实无华,飘散着世俗的快乐,同时又滤掉了山野之气,充盈着超凡脱俗的庄严。
对绿色情有独钟的格格巫激动得语无伦次,指着湖里的锦鲤大叫:快看快看!绿、红、虫!
她自己也笑得不要不要的:我本想说绿色的水里有红色的鱼,没想到一浓缩,就……
我说你红绿乱调也罢了,怎么直接把鱼变成了虫呢?
这次发现西湖边上的悬铃木是两球与三球混搭种植的,也就是说,我一直为之痴迷的西湖车道景观梧桐,不仅来自法国,还有来自英国的。
不过,无论是美国梧桐,英国梧桐,还是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通通都不招人待见。雄花雌花的淡黄色绒毛满世界飞舞,一边炽热交配一边轻盈飘落,湖面上积雪般一片,衬着香樟、衬着杨柳、衬着鸢尾、衬着水仙。恼人的花粉,却也让人心旌摇曳。
你相信这片水域曾是火山喷发形成的洼地吗?相信这柔软的湖水曾是苦咸的海水吗?
公元1127年,金人攻陷开封,皇室被掳,北宋灭亡。漏网的皇子赵构一路颠沛逃向江南,在杭州落脚,建立了南宋。北方的支离破碎,换取了南方的一隅和平,遥望中原,终成虚无,而杭州,却从此有了繁荣的经济和灿烂的文明,瞬间取代了开封的地位,西湖亦依势造景,成为文艺男皇帝与骚人墨客感怀世事寄托情感的救赎地,生生把一方海水浸蚀的泻湖,整成一片与天堂比肩的审美之湖。
白居易整治过它的杂草,于是便有了白堤。
苏东坡疏浚过它的淤泥,于是便有了苏堤。
杨孟瑛建了六桥,于是便有了杨公堤。
沧海桑田。
宋亡了,咱老了,西湖风姿依旧。
天有不测风云,昨天还烈日灼心,今天就冷雨淋头。
虽如此,西湖自古却有“晴湖不如雨湖”、“斜风细雨不须归”之赞,经过一夜雨水冲刷,小径、植物、山石,越发梨花带水娇嫩如新。
只是苦了起大早赶来湖边写生的小伙伴们:一夜之间气温陡降十度,大家猝不及防齐齐喊冷。
平时里最畏寒的我衣衫单薄,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掌控画笔,干脆拿了相机四外乱跑,直到电力耗尽,又借了林妹妹的手机拍,直到电力也差不多耗尽,连同身体里仅有的余热也差不多耗尽。
格格巫说:你是来写生的不是来旅游的,好好坐着,别像兔子一样蹦来跳去。
她只管埋头在砂纸上起劲磨色粉,我揣测她要不是内功了得,就是色粉有电可以生火,否则怎会不冷呢?于是也拿了砂纸有样学样画起来。结果,不出半个时辰,不仅小手指,连食指和无名指都分别破了皮现了红。
我说格格巫,这次我是真的服了你,你手指头居然比我脚后跟还厚,磨了半天都没感觉的,你看我……
她看了看我那些可怜的指头,蛮惊讶地批评:怎么会这样?简直太细皮嫩肉了。
言下之意,正常的手指头不应该被砂纸磨出血,反而应该把砂纸打磨平才对。
下午二点,继大师兄被冷跑后,我成了第二个开溜者,后面还跟了群缩肩发抖的姑娘小伙。问谁想去“知味观”喝口热茶,应者如云。
一壶西湖龙井,几碟杭州小吃——此地不仅人杰地灵,连面疙瘩汤都做得如此诗意,真不愧是神仙眷顾的地方。
只得一张半成品的伙伴们暖和过来后,想到强悍的刘老师和文弱的林妹妹还在凄风苦雨中坚守岗位,惭愧得妄图返回前线,无奈才一出门,立即叫苦连天,干脆逃回宾馆被窝里等着挨骂,总好过冻死。
夜幕降临后雨停了,风也住了,满血复活的我得意洋洋熟门熟路领着大家游湖,好像这里是自己的私家花园。
穿过无人的细细苏堤,绕过寂静的碧碧湖水,我们甩着虚构的水袖在一座真实的戏台上走了差不多十公里碎步。其间,有人在岳王庙吃了冰淇淋、有人在曲院风荷喝了星巴克、有人在花港观鱼啖了小龙虾。
第三天,气温再降5度,雨却小了许多。婉约的浴鹄湖风定无波,静水平流;远处的金鸡山水雾蒸腾,仙气缭绕。
大家叹过美景,又在长廊里摆开战场,接着画此行的第三张半成品。
西湖,天光涌动,烟波浩渺,倒影幻像,荷田连连,是国内唯一让我一再回头,想与之共度春夏秋冬的地界。
也许选择到此写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因为画下的,拍下的,都不如所显现的。
格格巫说:希望能再来,住得久些,不用色粉,倒是该好好晕几幅水墨才是。
估计今天,武力高强的女巫,手指头也有些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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