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原文]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先也。以其无,以易之也。故柔胜刚,弱胜强。天下莫不知,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诟,是谓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谓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意释]
在普天下的可见之实物中,没有什么东西比水的特性更加柔弱的了,然而能够改变坚硬强僵的东西为柔和者,那就没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水的效用了。这是由于水那没有强硬的特性,才易改那强硬者的特性。所以,只有柔和的,才能渐次战胜刚硬的;只有微弱的,才能渐次战胜坚强的。普天下的人,没有谁不知道这现象的存在,然而却没有谁能按照这现象所蕴含的道理去切实的施行于自身。所以,那深明其理的圣哲有一段话是这样比喻的:“只有那能够承受国邦屈辱而无怨之人,才能够担当起江山社稷主宰者的重任;只有那能够承受国邦之不祥的人,才能够担当起统一天下的职责。”其实圣哲的这些话都是以反喻正,其内在寓意却是以治理天下的话,去反衬治理自体这小“天下”的养生至理。
[领会]
寓言以论理的文体,在中国古代的论理文章中占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尤其在道家论理之著作中,更是占了主导地位。就以《庄子》为例,其每篇文章都蕴含着至深之哲理,故读道家之著述就不能仅执著于表面意思。就连庄子自己也说:“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危言日出,以和天倪。”其著述之中,十成文章寓言就占了九成。以寓言的形式,言不可言之理,名不可名之意,以揭示自然之道的内在不可见之至理。至于《道德经》,可谓是全篇皆寓言,故本章才直言出“正言若反”的真秘来。若不从所言的另一角度去理解所言之意,可就违背了老子留著的本意了。《道德经》之全文表意都是谈治理理天下、治理国邦、治理民众……孰不知这天下是寓指人体之小“天下”,国邦是寓指心神之小“国邦”,民众是寓指意欲之“民众”……《皇人经》有云:“夫人是有生最灵者也,但人不能自知,而不守神以却众恶耳。知之者则不求佑于天神,止于其身则足矣。故云,一人之身,一国之象。胸腹之位犹宫室也,四肢之列犹郊境也,骨节之分犹百官也,神犹君也,血犹臣也,气犹民也。故知治身者则知治国矣。夫爱其民所以安其国;吝其气者所以全其身。民散是国亡,气竭则身死。”故可知古人是将自体当作“天下”治理的。而且至今的中医方剂也是以君臣佐使以喻药物主从之关系。即如古代寓言中的“愚公移山”、“守株待兔”、“刻舟求剑”、“盲人摸象”等等,无一不是以故事的形式以阐述其内在之哲理。此种形式既生动,又易于被人所理解、所接受。若单纯的以理论理,则不免意无所附。而且枯燥乏味,难以明理。
此章以水的柔弱能克服强刚之物,以喻修道者心神的柔弱而形成元气运行的柔弱,元气的柔弱运化则能克服病患之强刚。但此间所说的“攻坚强”并非指粉碎性破坏,而是指柔化。柔化象征着生机,粉碎则是毁灭。心神是身体之主宰,心神能够忍辱含诟,自能无欲不争而虚静,如此而行则自能消除人体之病患,使整体阴阳均衡而统一和谐,从而达到益寿延年之目的。
老子留著于后人,不仅是为了让人修道有所依据,还在于要让那众多未从事于修道者,也能明了自然之道的本质,同时也能知自己生命之实质。从而使所有的人都能较全面的理解宇宙和人生的本末关系,不至于使人们在行事的过程中本末倒置而导致危及人类的存在。故《庄子》有云:“道之真,以治自,其绪馀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馀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是啊,修道者不但可以养生而治身,同时也能明了宇宙之本质规律,故也就能明了众末之所应从。可是,常人不明其本,却总是为物之末而弃生之本,这也确实是可悲可叹啊!其又云:“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珠之重哉?”如果有人用宝珠作弹丸去打麻雀,人们就会笑话他不知何贵何贱,得不偿失。可是许多人都甘愿抛弃生命去争名争利,难道说名利会比生命更重要吗?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出自内心去看轻名利而珍重生命呢?争名利者的本意是为了自己生存得更好一些,孰不知其所能得到的结果可是事与愿违的伤身损命。
八十一章
[原文]
和大怨,必有馀怨。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右介而不以责于人。故有德司介,无德司彻。夫天道无亲,恒与善人。
[意释]
修道者需要将偏怨之心缓和下来,但是当大的偏怨之心被缓和时,必然还会有馀怨难以消尽。这难消尽的馀怨该用什么方法去处理才为妥善呢?那些修道的圣哲,总是将这些馀怨留置于自己心神的右边而不使其占主导位置,也不将这些馀怨发泄出去而加责于他人。所以,有德之人总是将馀怨留存并搁置于旁边,而使心神居中。只有无德之人才会将馀怨统统发泄出去,而责于他人。那自然之道可是没有亲与疏的偏袒之心,它永远与那和善之人相处共存。
[领会]
修养生之道者,是以调和心神中和为手段,以达到使身体中和健康之目的。而常人之七情六欲的意识活动,均是心神非中和态的表现。修道者就是要尽量的去调和心神的各种偏颇之情欲,以使其回归于中和之态。但是,任何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员,是整体系统中的组成部分。故谁也无法完全与世隔绝而不受社会的影响。每个人的心神中总会或多或少的接受社会之信息,从而产生情绪之变化,修道者也不例外。所以修道者就既要与社会共同存在,又要避免世俗之干扰,这就叫“和光同俗”。但和光同俗又不是俗,而是与俗者同在但并非俗。故其所采用的方法是既不避世,又能做到自我心神之屏蔽,以形成内心的虚静中和。其具体作法就是有知而不用知,情郁而不发。通常人的情感总是一触即发,喜、怒、哀、乐、悲、思、愁,随时表达。这情感的变化会造成人体场势之混乱,其情感的外向发泄,又是对人体场势能的泄漏。而人体场的泄漏就是对生命的泄漏减损。所以,修道者的心神状态,时时处处总保持在含而不露,不求尽情,知而不用的状态,以使此种意识场势能去对自己之身体进行调理而归于中和。比如说,人体就如一块面团,当人体成熟后其思欲就渐次的复杂起来,这复杂的思欲发泄就相当于面团内水份的挥发。随着水份的不断挥发,人体之“面团”就会渐次的变得干硬而老化了。若欲使面团复软,就必须再以水去浸泡抟揉。人体之“面团”的康复,就需要中和的元气及其场势去予以浸泡抟揉了。所以,修道者就不能以任何形式去尽其情或外泄其情使场势能之“水份”挥发,而只能使其郁而不发,含而不露,以使身体之“面团”被抟揉以至柔和。故亦必须虽有怨心而要调和怨心,对馀怨不予发泄,不予妄动。故《庄子》有云:“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是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私容焉,而天下治矣。”世间亦有“多情者短命”的格言,故触动情感、抒发情怀这不是修道者的事。修道者是不情而不触,有感而不抒,而处之以浑沌。修道者的心神犹如花之含苞而不放,不放故无凋谢;常人的心神则如鲜花之怒放,怒放则必残萎。中和者则无极化;极化者故不中和。所以,修道者对任何事物都不能尽其情极其欲,否则就不利于中和。然而,心神之动势是非常微妙而又无形迹可见的,故以语言或文字的形式都不可能将其阐述得很得体。但谈无形迹之事理又必须借助于有形迹之事物,以语言或文字的形式去表达,故接受者就必须再将这有形迹的比喻恰当的翻译成无形之含意去领悟。故《西升经》有云:“为说《道德》,列以二篇:告子道要,云道自然;行者能得,闻者能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所以言者,以音相闻;是以故谈,以言相然;不知道者,以言相烦;不闻不言,不知所由然。譬如知音者,识音以弦;心知其音,口不能传;道深微妙,知者不言;识音声悲,抑音内惟;心令口言,言者不知。道深甚奥,虚无之渊;子虽闻说,心不微丹;所以然者何?书不尽言,著经处文,学以相然;子当宝之,内念思惟;自然之道,不与子期。善为书术者,必绥其文;善达其事者,必通其言;勉而勤之,得道矣。”可见道之理者必借语言文字而传,然而语言文字又并非道,关键在于接受语言文字者善于领会,还需要勉而勤之的实修,才能真正的彻悟道意,否则是难入其门的。
人,毕竟是一种在道统一制御下的具体生命体,即使是修道者,也难以使自身与道完全的等同。若完全等同了,人体之极化肉体也就不复存在了。故凡是有极体,就必然还与自然之道保持着一定的相对距离,因而也就难以达到十全十美之完全中和的程度。所以,修道者就也有思维活动,只要思维在活动,人体就必有所极化之变化,有极化变化即非中和。修道者所要求的中和无欲,乃是相对于常人的非中和态比较而言,而并非绝对的无极。若求绝对无极时,人就必然与道融为一体而无形迹可见了,那样人也就不再成其为人了。所以,修道者在知本的同时还需知末,使自己趋近于道而能较久的共处,但又不能完全的等同于道而被道兼融。当被道兼融时将不存在个体之特性,那将成为道之整体的永恒普遍了。这也许就是《庄子》所说的“上神乘光,与形灭亡,此谓照旷。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此之谓混冥。”既是与道混冥了,也就无相对了,故也就无你无我无他,无恩无爱,无怨无恨,无苦无乐,无有无无,无始无终,无久无暂而“同于大通”了。当然修道者的本意并非欲达于此,但凡事物都有生有息,故最终谁也不会、也无力拒绝这种因归于无极而与天道永存。只有修道者的回归是尽其天年而安乐的回归,故古人又称死者为“归人”,称活者为“行人”。常人的回归则是未尽天年的痛苦回归。所以我们每个人作为单体的存在是有限的,而我们的本源却是永恒的;我们作为单体存在时,你与我是相对的,当我们都回归于本源时,你与我都成了无彼无此的绝对一体。既然我们的本源都是统一的无相对,那么我们何必在个体存在时又有意的去加剧对立?这使人忆起曹丕曹植兄弟相争的故事:曹植被逼而悟出一首诗来,其诗云:“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植所说的同根仅指同胞兄弟,而我们全人类又何尝不是共根于自然之道呢?我们不仅从这共根上产生,而且还要回归到这共根上去。那么我们又何必要相煎呢?当海浪泛起的时候,这海浪有彼有此,相互碰撞,当海水平静时,何此何彼?原来都是平静的整体。海浪是无知的,其相互碰撞也相互粉碎;而人却是有知的,何不使相互不碰撞而和谐共存?若人也象海浪那样的无知,岂不失去了万物之灵的意义!道赋予人类以生命意识,人类就须以自己的生命意识去顺应道之规律。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从自身做起,那么中和共融的太平景象就也能成为现实。但愿我们每一位道的子民,都能早日深悟我们的本体,在相对之末中去顺从于本的统一。
(完)
作 者: 培真
出版社:
北京体育出版社
出版时间:
1990-08-00
印刷时间:1990-08-00
开本:32开
页数:397页 印张:13
装订:精装
印数:10000册
ISBN:7-81003-416-7/G.313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