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草庐毕竟是在山上，加之四面漏风，就算是在夏季的夜里也还是有些冷的。先前蓝河睡地上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难受，他虽然不是什么大少爷出身，但身为蓝溪阁的大弟子之一，白天习武再辛苦晚上也不至于睡在又潮又阴冷的地上，因此接连几天失眠，心里叫苦连天，要不是怜悯君莫笑有伤在身，早就把他从床上拽下来了。
本以为上得床来就一切都好，谁想到冷是不冷了，可照样还是睡不着觉。原本一个人的床要两人分，睡在里面的蓝河不得不把自己紧贴着墙才能避免与君莫笑挤在一起，可这土墙还是潮的，贴近了还有一股不怎么讨喜的霉味，让他不得不翻个身背靠着墙。
但这样一来他就得面对君莫笑近在咫尺的脸。明明床已经很小了，这家伙却不知道要朝外睡，一张脸在黑暗中布满阴影，看起来像是随时都可能睁开眼张开嘴将他吞噬的怪兽。
他知道这是心里的恐惧作祟。君莫笑也许并不是叶修，就算他是，至少目前未曾做出过任何有威胁性的举动。他承认这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气息，像是笼着一层看不清的雾，因为看不清所以更加诱人靠近。明明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却又根本捉不住，即使近在眼前也仍旧缺乏实感。
究竟是什么人呢？
蓝河盯着面前的这张脸苦恼地想，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同床共枕的第一晚就这么熬过去了，日次蓝河顶着黑眼圈把君莫笑赶下床自己补眠，君莫笑在附近溜达。到第二晚蓝河已经有了经验，让君莫笑睡里面，果然有效，呼吸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待到君莫笑在草庐蹭吃蹭喝八九天之后，蓝河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
这让他有些怀念在蓝溪阁的日子，同门之间插科打诨，阁主、二阁主和几位长老也都是挺和善的人，还有大师兄罩着……
想到这里蓝河不禁一愣，为何在回忆里蓝溪阁的一切都如此美好？难道在暗地里动手脚害他在同门面前百口莫辩的不是自己的师弟么？难道自己不是为了远远避开门内无休止的斗争才跑到这里来的么？
他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君莫笑躺在床上翘着腿抽烟。蓝河唠叨说抽烟至少该坐起来，可他全当成耳边风，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那架势跟勾栏院里慵懒妩媚的花魁似的，偏偏又不觉得风骚，倒是安逸得不行，看得蓝河对自己屁股底下的小板凳愈发不满起来。
“看你这样子也是江湖中人，武功怎么样啊，露两手给我看看？”君莫笑吐着烟圈。
蓝河白他一眼：“干嘛，想偷学？”
君莫笑“切”了一声，晃了晃烟杆，“敢问阁下哪门哪派，师从哪位高人，学的是什么精妙绝伦的武功啊？”
蓝河不说话。
“我跟你说啊，真正的高手都不怕别人偷师，绝世武功不是看几招、背几句就能练得成的——你看我。”
“……是啊，我还真看不出你是高手。”
“是吧？”他在烟雾缭绕中嘿嘿地笑，“要不要拜我为师啊，我教徒弟还不错。”
蓝河正要说谁稀罕啊，就见君莫笑的脸色陡然一变，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抄起靠在床边的伞，一个旋身欺近蓝河身前，用左手按着肩膀将他扑倒在地，同时按动伞柄上的机关，深色的带着些许乌金光泽的伞面骤然撑开，挡在两人身前。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瞬时发生，蓝河猝不及防就被按倒，君莫笑半个身子都压在他身上，姿势近乎拥抱。他愣了愣，然而下一刻就听见“哗哗”的声响，草庐的纸窗被打破，无数暗器呼啸而至。
——有人想要他们的命！
蓝河吓得一抖，但见君莫笑以伞遮挡，那些暗器打在伞面上发出金石相碰一般的刺耳声音而后纷纷落地。蓝河从伞的边缘看过去，暗器锋利的刃口还有淬毒的痕迹。
“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啊，”一轮暗器过后，君莫笑拖着蓝河躲到屋子的角落里，带着抱歉的笑意看着他，“看来你得搬家了。”




6、

屋外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扔了两轮暗器，君莫笑示意蓝河不要出声，果然有胆子大的人手持兵刃破门而入。君莫笑提伞而上，从他们躲藏的地方到门边不过丈余远，那柄不寻常的伞已被他扳动机关，伞骨向上反折，伞尖银光一闪，扫到敌人面前时已变成一杆矛！
长矛横扫，将闯进来的那人击飞出去，君莫笑再一抖手，手中武器又变回伞的形态，被他像盾一样用着冲出了草庐。
蓝河还在屋里。他听见外面兵刃相击之声，打斗很激烈，偶尔有惨叫声，但哪个似乎都不是君莫笑。他定了定神，从破掉的窗户探头看出去，对方有十几个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君莫笑的伞又变为长矛，挥舞间颇有些横扫千军的气势，蓝河很快就意识到这虽然是一场围剿，却是被君莫笑占了上风，若非他有意留手，只怕对方已经死了好几个人。
那把伞，应该就是千机伞无误了，这世上只怕不会再有第二把相似的武器。可如果君莫笑就是叶修，为何应战却不下杀手？不是说叶修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么？可若说君莫笑不是叶修，这以一敌众不落下风的本事也实在令人赞叹，那招式间接洽得如行云流水，且变化多端教人捉摸不透，武林中能有此等武功的又有几人？蓝河看得有些糊涂了。
再看那些围攻的人，蓝河又是一惊。这十五人中有几个他是认识的，都是烟雨楼的弟子，还有几个看武功路数像是出身虚空门，而剩下的人从衣着上看则像是轮回道的人。能让这三个门派联手绞杀的，除了叶修还能有谁？
蓝河手心出汗了。
君莫笑就是叶修，这几乎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在他心里竟希望君莫笑能赢，能从这十五个人的包围中脱围而走，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跳。


挥舞着长矛的君莫笑看起来以一敌众还毫不示弱威风得很，却只有在心里叫苦。毕竟是受了重伤，虽然看起来生龙活虎，可一旦调动内息就觉得气海中翻江倒海，每一次运气都伴随着撕裂内脏的痛苦，只能发挥出四五成功力。而他终究也不是无所不能，想以这个状态击败烟雨楼、虚空门和轮回道三家十五名高级弟子的围攻实在是没有把握。
可他不能表露出来，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他必须战无不胜，必须睥睨如视蝼蚁，必须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耐心周旋，不能让这些人看出他的疲态，能唬得一时是一时。
打不过还可以跑，虽然丢下蓝河或许能将这些人引开，但如果他们已经知道蓝河的存在……
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啊。君莫笑在心里叹息，可惜被我连累了。
正想着对策，突然内息一乱，内伤竟在此时发作，已经用老的招式一时间无以为继，眼看已有三把刀两把剑从不同方向朝自己招呼过来，明明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身体却几乎不受控制。
情急之下君莫笑只得按动机括将矛变回伞形态，凭借坚韧的伞面暂时抵挡。伞柄上传来巨大的力量，压得他无力还手，只得运气相抗，这样一来更是加剧了内息的翻腾，喉咙一甜吐出一小口鲜血，是肺部的伤又复发了。
幸而有伞当着，对面的人看不见他吐血的情景，也忌惮他这把伞会不会再变出什么花样来，一时间不敢近身，不然以他现在的情况，他们一拥而上定能将他击杀！
然而就在此时，从破旧的草庐中倏然冲出一个矫捷的人影，以黑布蒙面，手执长剑舞出一连串凶狠的剑招，几乎是搏命的打法，逼得围攻君莫笑的人不得不撤开几步。君莫笑就趁这个机会从包围圈中脱身出来，与那执剑的人会到一处，两人都不恋战，转身便走，君莫笑还从怀里摸出两颗雷火弹丢了出去，在轰鸣与烟雾的掩护下逃得没了踪影。
“别让他跑了，快追！”烟雾中有人喊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