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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川基于“神舍观”论治失眠

(2025-12-05 04:19:03)
白长川基于“神舍观”论治失眠
摘自2025-12-4中国中医药报
李室箕 辽宁中医药大学第一临床学院 海英 辽宁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失眠是临床最常见的睡眠障碍之一,不仅表现为入睡困难、睡眠维持困难或早醒等睡眠问题,更会引发日间疲倦、注意力不集中、认知减退,甚至伴发焦虑、抑郁等情绪障碍,严重影响人们身心健康与生活质量。随着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加快、精神压力增大,其发病率逐年上升,且呈年轻化趋势。现代医学常用镇静催眠药物治疗,短期疗效虽好,但长期使用易产生依赖性与副作用。
首届全国名中医、辽宁省大连市中医医院名誉院长白长川临证数十载,学验俱丰。他深耕中医经典,融汇历代医家学术精华,结合自身临床实践体悟,提出以“神舍观”辨治失眠理论。这一理论以“神舍关系失调”为核心病机,将失眠证型分为神不入舍、神不安舍、神不守舍三型,形成了标本兼顾、诸法协同的治疗方案,不仅见解独特,且在临床应用中疗效显著。现试对白长川基于“神舍观”论治失眠的学术经验进行探析,以飨同道。
神舍相依溯源流 心脑共主阐奥义
白长川提出的“神舍观”,是对经典医籍中神与睡眠关系的深度挖掘。该理论围绕“神”的本质、“舍”的内涵以及二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展开,旨在揭示睡眠—觉醒节律的内在机制。
“神”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具有深厚意蕴。从文字源流来看,《说文解字》释“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甲骨文“神”字左为祭祀台之象,右为闪电之形,本义喻指变化莫测的精神力量,后引申为神明之意。哲学层面,《周易•系辞》提出“阴阳不测之谓神”,强调神是阴阳相互作用所产生的无形能量。中医理论则进一步赋予其生命内涵,《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言“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阐明神源于阴阳相感,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涵盖精神、意识、情志、思维等一切生命表现。
中医之神有广义与狭义之分,中医强调形神合一乃生命之本,《灵枢•天年》云“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指出形为神之宅、神为形之主,二者相依相存。神包含精神、魂魄、意志等多个层面,是生命活动的根本体现,其生成源于“两精相搏”,依赖气血津液的濡养与脏腑功能的协同。广义之神,指人体生命活动的调控中枢及其外在生命征象,涵盖脏腑功能协同、气血运行及形神相应的整体表现。《灵枢•本神》“两精相搏谓之神”,此处“神”指生命活动的表现和过程,是广义之神的核心定义,强调生命活力的根本体现。狭义之神则专指高级神经活动中的认知、情感及意识过程。《素问•宣明五气》载“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明确“神”分藏五脏。《赤水玄珠》言“精化气,气生神”,精属阴,为水谷精微与肾精等物质基础;气属阳,为推动生理功能的能量与动力;神则是物质通过运动、转输而表达出的生命信息,调控着机体的各项生命活动。
中医认为,神是人体生命活动的主宰,睡眠作为生命活动的组成部分之一,也受神调控。《景岳全书》云:“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说明神安是正常睡眠的前提。清代医家魏之琇在《续名医类案》中引《难经》云“人之安睡,神归心,魄归肝,意归脾,志藏肾,五脏各安其位而寝”,指出寐是神安于五脏休憩的状态,寤是神游于外推动脏腑运转的状态。
“舍”即居所、舍宇。《说文解字》注“舍,市居曰舍”。《灵枢•天年》明确指出:“血气已和,荣卫已通,五脏已成,神气舍心,魂魄毕具,乃成为人。”此处的“舍”作动词用,意为神气安止于心,是生命形成的重要标志。而《灵枢•大惑论》所言“心者,神之舍也”,则将舍名词化,直指心为神明的主要居所,强调了心主藏神的核心功能。明代医家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中进一步阐释:“心藏神,为阳气之宅也,卫主气,司阳气之化也。凡卫气入阴则静,静则寐,正以阳有所归,故神安而寐也。”此论深刻揭示了睡眠的本质:昼日阳气卫外而为固,神明活跃于脑;夜晚阳气入阴,神明随之潜藏于心舍,方能安然入睡。若心舍不宁,如心火炽盛、心血亏虚,则神无所归,自然寤寐难安。故舍之安稳与否,是决定睡眠质量的关键环节。
《血证论•卧寐》云:“寐者,神返舍,息归根之谓也。”基于上述理论源流,白长川凝练提出“神舍观”的核心要义:神是人体生命活动主宰及外在表现的总称,涵盖神、魂、魄、意、志;舍特指五脏,以心为核心,脉为载体——五脏不仅是形质器官,更是神产生与安藏的功能场所,即“神之舍”。神分藏五脏、各司其职,正如《医原•卫气行度》所记载:“人之神,寐则栖肾,寤则栖心,将寐在脾,熟寐在肾,将寤在肝,正寤在心。”此论精准勾勒出神在不同睡眠阶段的脏腑归属:将寐之时,神先归于脾,脾主运化,为气血生化之源,先得脾土滋养,神方能安稳入舍;熟寐之后,神深栖于肾,肾藏先天之精,为生命之本,神得肾精濡养,方能休养生息;将寤之际,神渐出于肝,肝主疏泄,引神向上;正寤之时,神归于心,心主神明,司昼日神志活动。五脏协同维持正常精神情志与睡眠—觉醒周期,“神安舍宁”是寤寐有序的前提。
针对“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的学术争鸣,白长川进一步提出“脑为神之用,心为神之舍”的创新性观点,从昼夜阴阳、理性感性两个维度阐释心脑协同机制。从昼夜看,白昼属阳,人体觉醒活动时,脑作为“元神之府”“诸阳之会”,是神发挥思虑、认知、决断功能的“工作室”;夜晚属阴,人体静息睡眠时,心作为“君主之官”“藏神之脏”,是神潜藏休养的“休息室”。神能昼出于脑、夜归于心,形成用与舍的动态平衡,寤寐方能有常。从理性感性看,理性属阳,关联脑神的认知决断功能;感性属阴,关联心神的情绪直觉功能,二者一阳动一阴静,相辅相成,构成完整神志体系。
神舍失序分三候 寤寐失常辨证枢
基于“神舍观”,白长川将失眠的核心病机归结为“神舍关系失调”,并创新性提出“滞扰神舍”这一病机枢要,即各种致病因素导致“滞”的状态,干扰神与舍的协调关系,引发睡眠障碍。“滞”的本质是人体系统代谢不及,具体可分为两种类型:因实而滞,多由外感六淫、饮食不节、情志失调等因素引发,导致痰浊、瘀血、气郁、火毒等实邪内生,积滞体内,脑为中清之府,喜静恶扰,实邪阻滞心脑通路或扰动脑神,导致神浮越而不能下潜于心舍,引发失眠;因虚而滞,多由久病体虚、劳倦过度、年老体衰等因素导致脏腑功能减退,气血阴阳亏虚,代谢不及而成滞,神的濡养依赖气血津液,若心脾两虚则气血不足,肝肾阴虚则阴精亏虚,神失所养,神舍失稳,无法稳固潜藏神明,引发失眠。
白长川根据睡眠障碍发生的关键环节,结合“神舍”关系失调特点,将失眠分为神不入舍、神不安舍、神不守舍三型。
神不入舍型,以入睡困难为核心特征,甚者彻夜不能入眠。恰如《灵枢•邪客》所云:“今厥气客于五脏六腑,则卫气独卫其外,行于阳,不得入于阴。行于阳则阳气盛,阳气盛则阳跷满,不得入于阴,阴虚,故目不瞑。”其病机关键在于邪气阻滞、阳不入阴,或心火亢盛、扰动神明,导致神浮越于外,无法顺利归藏于心舍,难以进入非快速眼动期,即睡眠时相延迟障碍。患者常表现为躺下后辗转反侧,数小时不能入眠,伴烦躁、口苦、胸闷等实邪扰神之象。
神不安舍型,以睡眠浅、多梦、易醒为主要表现。《灵枢•营卫生会》论老年人不寐“老者之气血衰,其肌肉枯,气道涩,五脏之气相搏,其营气衰少而卫气内伐,故昼不精,夜不瞑”,恰是此型的经典写照。其病机核心是营血不足、心神失养,或阴虚火旺、虚热内扰。神虽能入舍,但舍内环境失宁,神无法安然潜藏休憩,难以进入快速眼动睡眠期,此阶段为浅睡眠状态,即昼夜节律睡眠障碍。患者多表现为多梦,稍有动静即醒,醒后短暂清醒,伴心悸、头晕、神疲等虚损之症。
神不守舍型,以凌晨早醒、醒后难再入睡为典型特征。如《辨证录》云:“心欲交于肾,而肝通其气;肾欲交于心,而肝导其津,自然魂定而神安。”病机关键在脏腑气机失调,尤其肝肺升降失司或心肾水火不济,导致“神舍”失守、神不固摄,易浮越于外,则在非快速眼动期和快速眼动睡眠期交替时出现障碍,难以维持深睡眠,即睡眠时相前移障碍。患者常于丑时(1点~3点)或寅时(3点~5点)醒来,醒后思绪纷扰,难以复眠,伴腰膝酸软、情绪低落等脏腑失和之状。
需注意的是,这三种病理状态并非孤立存在,常相互兼见或转化——如神不入舍日久耗伤气血,可兼见神不安舍;神不安舍发展累及肝肾,可出现神不守舍。临证时需详审主次、把握病机演变,方能精准辨证。
调舍安神立法度 补泻和合施巧技
基于“滞扰神舍”的核心病机与“神舍失序”的三型辨证,白长川确立“消滞安神宁舍”的总治疗原则,以“补虚泻实、调和阴阳”为纲,实行“实则泻之、虚则补之、滞则通之”的分证施治,祛除体内有形或无形的病理滞邪,恢复气机升降出入的正常秩序,既祛邪以通神舍之路,又补虚以固神舍之本。
针对神不入舍型,治以“祛邪安舍,导神归藏”,属开源通络之法。其核心是清除扰神实邪、疏通气机壅滞,开通阳气入阴、神气归心的通路。临床据实邪类型选方:痰热内扰者,用黄连温胆汤涤痰清热、洁净神舍,使痰火去而神气归心;郁火上炎者,以栀子豉汤清郁除烦、降火安神,令郁热散而神舍宁;食积阻滞者,取保和丸消食和胃、畅达中焦,使食滞消而气机顺,神自能归藏于心舍。
针对神不安舍型,治以“补虚养舍,宁神定志”,属固本培元之法。其重点在培补气血阴阳、濡养心神,稳固神舍根基。心脾两虚,气血不足,则心神失养,神不归舍,故气血不足者,用归脾汤益气养血、健脾养心,充养神舍之物质基础,使心血充盈而神有所依;阴虚火旺者,以酸枣仁汤或天王补心丹滋阴降火、安神定志,两方分调肝血、心阴,使神舍得养而神安;心肾不交偏阴虚者,选黄连阿胶汤交通心肾、养阴安神,令水火既济而神守其舍。
针对神不守舍型,治以“调畅气机,固舍守神”,属枢机运转之法。其关键在调理脏腑气机,使其升降有序,增强神舍固摄之力。肝肺不调者,用小柴胡汤疏利少阳、调和升降,恢复脏腑气机协同,使神舍气机顺而神不妄动;肝郁化火者,以丹栀逍遥散疏肝泻火、安神定志,清泻滞热而固神舍;心肾不交偏寒热错杂者,取交泰丸(黄连、肉桂)交通心肾、引火归元,调和阴阳失衡,使神气归心而神舍稳固。
君臣佐使循古意 药对配伍蕴新机
在具体遣方用药上,白长川强调崇古而不泥古,宗其法而变其方,重视方药所针对的病机,遵循方证对应、药症相应的原则,灵活化裁,务使药证相符,切中病机。围绕“调舍安神”的核心,在调畅气机、养心安神、潜阳入阴、健脾化痰等关键环节精研药对与引经,形成“木石结合、寒温适度、顾护脾胃”的鲜明特色。
从用药思路看,白长川有四大侧重点。一是“重镇潜阳以固舍基”,善用生龙骨、生牡蛎等质重沉降之品,直折浮越亢阳、镇潜上扰脑神,引阳入阴,为神归舍奠定静谧基础,即“金石镇坠,安宅定舍”。
二是“疏利枢机以通舍路”,常用柴胡、黄芩疏解少阳郁滞、清泻三焦郁热,调达全身气机,如同疏通神归舍的道路,即“木药疏涤,枢转通舍”。
三是“健脾化痰以净舍环境”,频用茯苓、白术、姜半夏健脾杜痰源、燥湿涤老痰,净化“神舍”内环境,即“土药培运,清舍安神”。
四是“养心安神以荣舍质”,重用酸枣仁、柏子仁、远志、首乌藤、合欢皮等,直接滋养心肝之血、益心之气、解心之郁,荣养“神舍”本体,即“养心之品,荣舍安神”。
在药对配伍上,白长川更是匠心独运,善用药物间的协同作用增强疗效。如半夏与夏枯草相配,半夏得至阴之气、夏枯草得至阳之气,一温一寒、一辛散一苦降,调和阴阳、交通心肾,对阴阳失交、营卫不和的失眠尤为合拍;远志与石菖蒲相须为用,化痰浊、开心窍、醒心神,引导药力直达心脑神舍;龙骨与牡蛎相得益彰,强化重镇潜阳、收敛浮越、安神固舍之力;柴胡与黄芩一升一降,调和少阳枢机,疏解郁热,体现“升降相因”;人参与五味子一补一敛,气阴双补,适用于心气不足、神不守舍,体现补敛结合。
在方药配伍上,白长川注重甘、苦、辛三味合用。甘味药如甘草、大枣、龙眼肉等补益气血、调和诸药;苦味药如黄连、黄芩、栀子等清热泻火、燥湿化痰;辛味药如柴胡、川芎、陈皮等疏肝理气、疏通通路,三者相合,共奏消滞安神、调衡神舍之功。
在用药归经上,以心、肝、脾、肺、肾为主,紧扣神舍相关脏腑,兼顾先天与后天,如入心药养心安神、入肝药疏肝定魂、入脾药健脾生血、入肾药滋阴填精,形成多脏腑协同调治的格局。
同时,他还重视剂型选择,急症、实证多用汤剂,取其速效;慢性、虚证多用丸剂、散剂,取其缓补,契合失眠“因证施药、剂随证变”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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