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学瑞系河南省辉县市中医院主任医师,从事临床工作43年,擅长脾胃病、肺病、男科病及杂病的诊治,善用补肾法治疗顽症。笔者有幸跟师学医,现将其应用补肾法治疗顽症验案四则整理分享如下,供同道参考。
顽固性口腔溃疡
徐某,男,68岁,2020年12月21日初诊。患者有高血压病史多年,反复口腔溃疡4年。4年前,患者被诊断为血液病,接受化疗1年,同时出现口腔溃疡,口腔黏膜、舌面、舌下等处溃疡此起彼伏,小则如米粒,大则如黑豆,疼痛甚,每次发作迁延1周左右才自愈,饮食、睡眠深受影响。曾辗转求医,多用清火败毒之剂,终不能治,一度灰心。刻下:口腔黏膜2处溃疡,舌尖1处溃疡,溃疡面凹陷色淡,疼甚,伴有神疲、尿频。舌淡胖,有齿痕、裂纹,苔少,脉弦细。
诊断:口疮(肾阳虚衰证)。
处方:熟地黄24g,山药、山萸肉各12g,牡丹皮、泽泻、茯苓各10g,黑顺片、肉桂各6g,黄芪30g,红参8g,地黄15g,皂角刺、益智仁各10g,黄连、甘草各6g。7剂,水煎服,日1剂,分2次服。
12月29日二诊:溃疡无变化,但疼痛减轻。守原方将黄芪增至35g,加白蔹10g,7剂。
2021年1月5日三诊:服药后原3处溃疡消失,但口腔其他处又长新溃疡,但发处减少,疼痛轻微。守二诊方去黄连、皂角刺,续服20剂。
1月26日四诊:口腔溃疡很少发生,有时感觉黏膜、舌尖似被咬伤,感觉疼痛,但未发溃疡,即使发生也很快愈合。神疲、尿频明显减轻。守三诊方随症出入,如口干咽燥则加麦冬、天冬,睡眠差则加酸枣仁、首乌藤等,每日1剂,续服。
2022年4月22日五诊:口腔溃疡基本痊愈。守四诊方随证加减,隔日1剂。
5月31日患者诉病已痊愈,未再复发。
按 口腔溃疡,中医谓之“口疮”,多责之心火亢盛、脾胃积热、阴虚火旺、气血亏虚等。但针对年老体弱、反复难愈、常法治疗无效者,尚学瑞常用补肾法,认为中医有“久病及肾”“穷必及肾”之说。肾为五脏阴阳之本,肾阴亏虚,虚火上炎可致口疮;真阳衰微,虚阳浮越,亦可导致口疮。《金匮翼》亦云:“(口疮)又有肾虚火动一症。而肾虚之候,又有二端,一者肾脏阴虚,阳无所附,而游行于上者,宜六味之属,壮水恋火;一者肾脏内寒,阳气不安其宅,而飞越于上者,宜七味、八味之属,温脏敛阳也。”本案患者病情缠绵不愈、溃疡面凹陷色淡、舌体胖大且有齿痕,伴神疲、尿频,显属肾阳虚衰,治宜补肾助阳,故用肾气丸为主,加黄芪、人参、白蔹以益气敛疮,加生地黄、黄连以反佐,又随症加皂角刺、益智仁等,医患配合,终获满意效果。
过敏性鼻炎
皇甫某,男,15岁,2021年3月2日初诊。主诉:喷嚏、流清涕3年。患者平时经常鼻塞、畏寒,近3年每日晨起先是鼻痒、眼痒,继而喷嚏连连、涕泪俱出。有时头痛、咳嗽,逢冬、春、秋加重。西医诊断为过敏性鼻炎,给予抗组胺、激素等药,服后减轻,但停药又作,严重影响睡眠和学习,医生建议手术,被家长拒绝。刻下:身体瘦弱,面色白,鼻塞流清涕,前额头痛。舌淡,苔薄白,脉细弱。
诊断:鼻鼽(肾气不足证)。
处方:熟地黄10g,山萸肉、山药、肉桂、益智仁、五味子、枸杞子、菟丝子各8g,黄芪15g,金樱子、乌梅、防风、川芎、白芷各5g,生姜、大枣各3g。7剂,水煎服,日1剂,分2次服。
3月9日二诊:症状明显好转。舌尖略红,食欲差。守初诊方加莲子心、木香各3g,神曲10g。续服,每次10剂。后去莲子心、木香、神曲,仍以初诊方服之。
4月30日末诊:诸症消失。
10月12日,家长代诊,诉患者近日受凉,症状复发但较轻,偶有喷嚏、眼痒。以原方出入(配方颗粒),服20剂而痊。
2022年1月3日电话随访,病愈,无复发。
按 过敏性鼻炎在学生群体中常见,多与用脑过度、睡眠不足、缺乏活动有关,手术治疗虽有近期效果,但复发率高。中医多责之于肺、脾、肾三脏。尚学瑞论治本证,针对病久不愈或反复发作者,常用金匮肾气丸、过敏煎(祝谌予方)、桂枝汤等方化裁,疗效甚好。《素问·宣明五气》云:“五气所病……肾为欠为嚏。”本案患者体质羸弱,面色白,平时畏寒,舌淡,脉细弱,病程较长而反复,显属肾中阳气不足,温煦失司,固摄无力,治宜温阳补气,固摄通窍。故用肾气丸、过敏煎加减,以温补肾气。加黄芪益气固表,加枸杞子、菟丝子以补肾助阳,加益智仁、金樱子以温肾固摄,加川芎、白芷以通窍止痛,加姜、枣以调和脾胃。药证相符,故顽症可愈。
老年失眠症
李某,男,69岁,2022年3月12初诊。患者有高血压病史10年,脑梗死病史1年余。近半年来,患者经常失眠,每晚入睡困难,眠则不实,晨起头昏脑胀,腰腿酸软。某院诊为“老年失眠症”“中风后抑郁”等,建议服镇静剂。患者服后出现白天头昏沉,转求中医。刻下:晚上入睡难,勉强入睡则乱梦颠倒,且1小时醒1次。午休亦不能入睡。伴头昏脑胀,面热,双耳蝉鸣,口干舌燥,腰腿酸软,尿频,舌尖红,舌下络脉青紫,苔薄黄,脉沉弦而重按无力。
诊断:不寐(肾阴亏虚,虚火扰心证)。
处方:熟地黄24g,山药、山萸肉12g,牡丹皮、泽泻、川芎、益智仁各10g,茯神20g,知母、黄柏各12g,盐杜仲、牛膝各15g,黄连6g,龙齿(先煎)30g,酸枣仁、丹参各20g。10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分服。
3月22日二诊:睡眠改善,舌尖红消失,但仍易醒。守初诊方加珍珠母30g,续服10剂。
4月1日三诊:睡眠基本正常,夜偶醒,午休亦可眠,余症减轻。续服7剂,继用知柏地黄丸、天王补心丸以善后。
5月13日因前列腺病就诊,告失眠已愈。
按 失眠多责之于心肝火旺、痰热内扰、心脾两虚、阴虚内热等,对老年失眠者,尚学瑞多从心肾不交论治。《景岳全书》云:“真阴精血之不足,阴阳不交,而神有不安其室耳。”即为此证。本案患者所见症象,显属肾阴亏虚,虚火扰心,治宜滋补肾阴,泻火安神,故以知柏地黄丸为主滋阴补肾降火,加龙齿、珍珠母以重镇安神,加酸枣仁、川芎、丹参以和血安神,加黄连泻心火,加杜仲、牛膝以补肝肾强筋骨。标本兼治,有的放矢,故诸症可愈。
频繁遗精伴遗尿
邓某,男,27岁,2017年12月23日初诊。患者结婚4年,育有1子。近半年来出现频繁遗精,最多每夜2次,伴尿频,腰膝酸软,口干咽燥,但不思饮,汗多而畏寒,睡眠差,阴囊潮湿。曾求治于某药店坐堂医,诊为肾虚,但纠结于肾阴虚还是肾阳虚,用药2周无效,推手不治。刻下:身形瘦高,上述症状俱存,面色白,舌质淡红,苔薄但根部微厚而腻,脉细而微数。曾有较长手淫史,平素脾气急躁,时感身热。西医按前列腺炎治疗罔效。
诊断:遗精(肾精亏虚,固摄无力证)。
处方:熟地黄24g,山萸肉、山药、知母、黄柏各12g,芡实、金樱子各15g,煅龙骨(先煎)、煅牡蛎(先煎)各20g,茯神20g,牡丹皮、泽泻、车前子各10g,枸杞子、菟丝子、女贞子、五味子、墨旱莲、盐杜仲、牛膝各15g,黄连3g。7剂,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温服。
12月30日二诊:1周内遗精2次,腰膝酸软等症状减轻,但仍尿频、睡眠不佳,守初诊方加莲子心、石菖蒲、远志各10g,桑螵蛸、夜交藤各15g,继服15剂。
2018年1月16日三诊:遗精2周内2次,睡眠好转,仍尿频。调整处方:熟地黄24g,山药30g,山萸肉、芡实、沙苑子、覆盆子、莲子心、太子参、益智仁、菟丝子各15g,煅龙骨(先煎)、煅牡蛎(先煎)、茯神、桑螵蛸、金樱子、女贞子、枸杞子各20g,石菖蒲、知母、黄柏、补骨脂、五味子各10g。15剂。服后偶有遗精,尿频略减。仍以原方连续服用50剂。
2018年3月8日四诊:遗精未作,尿频明显减轻,偶口干不渴,双膝无力,加怀牛膝15g,连续服用25剂。
4月2日末诊:诸症消失,守四诊方去龙骨、牡蛎,7剂,共碎末为水丸续服。后因感冒来诊,告遗精、尿频痊愈。
按 近年来,遗精、阳痿、早泄之类男科病在年轻人中多见,多为折伐过度所致。尚学瑞认为,此类患者初始多为阴虚,后阴损及阳,最后症状表现常为肾精亏虚、阴阳俱虚。《医贯》云:“肾之阴虚则精不藏,肝之阳强则火不秘,以不秘之火,加临不藏之精,除不梦,梦即泄矣。”所言与此类同。本案患者因手淫过度,遗精日久,结合尿频、腰膝酸软、汗多畏寒又时感身热等症状,显属肾精亏耗,固摄无力,治宜填补肾精,补阴助阳,温肾固涩,故以知柏地黄丸、二至丸、五子衍宗丸化裁以阴阳同补、补肾填精,加黄连、莲子心以清泻相火,加沙苑子、芡实、龙骨、牡蛎、益智仁、桑螵蛸、金樱子、补骨脂等以温肾固涩,加太子参以补气,加石菖蒲、远志、夜交藤以宁心,如此标本兼治,使遗精、遗尿之顽症得愈。(郭明平
郎智慧 陈素清 河南省辉县市中医院)
《止园医话》三方效验录
(2016-07-30
09:53:24)[编辑][删除]
毛德西
河南省中医院
《止园医话》由近代医学家罗止园著,其治学不拘旧说,每多新见,提倡“新中医论”。
岳美中先生在其《岳美中医话集》中有一篇文章,名为“当读的古医书”,其中提到医话类书以《冷庐医话》《止园医话》为佳。为此笔者对《止园医话》拜读多次,并将其方应用于临床,特别是书中的头痛方、疝气方、脉结代方,每用辄效。
头痛方
原方:连翘、菊花、桑叶、黄芩、薄荷、苦丁茶、夏枯草、藁本、白芷、荷叶边、鲜茅根。此方治偏头痛极灵,屡试屡验也。
治验:齐某,女,38岁,于1998年8月初诊。
患头痛3年余,多家医院均诊为“神经性疼痛”,给予谷维素、苯巴比妥、镇脑宁、清脑丸等,最初尚好,继之则无效。发作时以左侧偏头痛为主,但会波及到头枕与颈部,睡眠不佳。来诊时,舌苔薄白而干,舌质红赤,脉象沉细而弦。诊为风热入络,肝阳化风。拟方:连翘15克,黄芩10克,菊花15克,霜桑叶15克,薄荷叶15克(后下),苦丁茶10克,夏枯草15克,藁本10克,白芷6克,荷叶15克,白茅根30克,生甘草10克。每日煎服1剂,分2次服用。
服用21剂前来复诊,言其头痛未再发作,唯有睡眠不佳,常做噩梦,影响睡眠质量,于前方加酸枣仁15克,夜交藤30克,焦栀子5克,莲子心5克,以清火安神,继服21剂,睡眠安然,嘱以加味逍遥丸,疏肝清热以善其后。
按:《止园医话》中罗氏从自身患偏头痛说起,罹患数年,服用中西药治疗,时发时止,后每至午后,体温升高,偏头痛更甚,急以此方治疗,一剂奇效,病减大半,三剂大效,六剂痊愈。书中还有一例治验,女性,50岁,患习惯性眩晕,服用此方数剂,数年未发。罗氏说:“此方治偏头痛极灵,屡试屡验也。”岳美中先生曾用此方治愈其女儿剧烈头痛。方中连翘轻浮,为解热清气分之妙品,菊花、薄荷清利头目,消散上焦之风热,桑叶搜肝经络脉之风邪,黄芩清除中上焦之火邪,苦丁茶祛头部之热邪,夏枯草解散热郁,荷叶边疏散邪热,鲜茅根消除痰热,更佐以白芷通窍散发表邪,引以藁本直达头顶,以除风邪。诸药共奏祛风散热之效,以治风热上攻之正偏头痛。
疝气方
原方:川楝子、小茴香、青木香、橘核仁、荔枝核、山楂核、元胡、大黄、附子。经过数十年之临床实验,以附子、大黄加入普通治疝气之药中,速收特效,此治外疝之经验谈也。
治验:左某,男,62岁,炊事员,于1978年夏初诊。
罹患疝气3年,因拒绝手术而求中医治疗。言退休后常被乡亲们请去做饭做菜,每因站立劳作而致睾丸胀痛偏坠,伴少腹作痛,此时必须休息后才能继续劳作。在当地也服用过中药,多是理气疏肝之味,效果甚微。笔者诊其脉象为弦细无力,舌苔白腻,其他无痛苦。遂予罗氏治疝方,方药:大黄5克,炮附子5克,炒山楂15克,川楝子10克,淡干姜10克,木香5克,小茴香10克,醋元胡10克,青皮10克,橘核仁10克,炒乌药10克,生甘草10克。服用6剂后,未闻其果。半年后来诊,言服用上方6剂后,疝气之苦从未发作。近又感睾丸胀痛,要求仍用上方治疗。笔者照书上方,嘱服6剂,仍半年未发作,笔者亦叹该方功用之奇。后每遇睾丸胀痛之“疝气”,用此方治之,无不获效。
按:左某为笔者用大黄附子增味汤治疗疝气的第1例患者。患者服用此方,每服6剂,其疝气半年可无复发,效用之奇,也是笔者所想不到的。《止园医话》言:“将附子与大黄加入普通治疝气方中,收效迅速。”笔者治疗多例疝气,验证此条经验,乃非虚语。岳美中老先生说:“本方主药为附子、大黄,大寒药与大热药相配伍,可起激化作用,攻邪之力凶猛,舍此,止痛效力当即逊色。”依据大黄与附子配伍的激化作用,笔者还常常将此方用到其他疾病,如妇女的盆腔炎、子宫肌瘤,以及慢性结肠炎等疾患,只要有小腹坠胀疼痛之苦,加之有舌苔白腻者(无舌苔者,使用机率少),用之多有疗效。大黄与附子的配伍可以说是这个方的骨架,其余药物多是理气解郁、疏肝散结之用,抽掉这个骨架,整个方子的功用就会大减。
脉结代方
原方:党参、黄芪、当归、柏子仁、酸枣仁、龙眼肉、炙甘草。煎妥后冲入黄酒少许。治疗脉结代。余经过若干年之选择,始得搜寻而出,故特定为治此症之主方。
治验:崔某,男,53岁,于2013年8月初诊。
患心律不齐3年余。每次发作,心慌不宁,心脏部位有间歇跳动感,立即含化速效救心丸有效。近因儿子考学,操劳过度,不得安眠,遂使心律不齐频繁出现。刻诊:心悸不安,胸部有轻微闷憋感,说话声怯,时有叹息。舌质淡暗,脉不齐,有结脉出现。心电图提示:频发室性早搏。中医辨证为气血两虚,夹有瘀阻。治以益气养血,佐以化瘀安神。方为:党参15克,黄芪15克,当归10克,酸枣仁15克,龙眼肉15克,炙甘草15克,丹参15克,赤芍15克,苦参10克,茯神15克。水煎服,日1剂。服5剂后,心悸胸闷减轻,结脉减少。继服14剂,结脉消失,心悸、胸闷明显减轻。后以生脉饮合酸枣仁、龙眼肉二味,煎汤饮用,间断服药20余剂,心胸部亦无不适,无结脉出现。
按:《止园医话》中罗氏所拟定的脉结代方,为补虚剂。参、芪、归,益气养血,资心脉之源;酸枣仁与龙眼肉,为养心安神之品,考张锡纯氏亦喜用此二味治疗心脏诸疾,他所拟定的定心汤,君药就是龙眼肉与酸枣仁。本例所加丹参、赤芍,以活血化瘀为用;苦参与茯神,古代孙思邈善用此二味治疗心脏疾患。加之苦参可以调整心律,故被许多医家所采用。(毛德西)
张存悌
辽宁省沈阳天德门诊部
民国年间,名医王季寅先生作“同是泻药”一文,介绍自己服用泻药的亲身体会,被《经方实验录》转载:1929年4月某日,狂风大作,余因事外出,当时冒风腹中暴疼。余夙有腹疼病,每遇发作,一吸阿芙蓉其疼立止。不料竟不见效,服当归芍药汤加生军一剂,亦不应。时已初更,疼忽加剧,至午夜疼如刀绞,转侧床头,号痛欲绝。黎明家人延医至,针中脘以及各穴,凡七针。行针历五小时,痛始止。据该医云,腹部坚硬如石,针虽止疼一时,而破坚开结非药不克奏功。余坚辞曰:余腹坚硬如石,决非顺气化痰所能奏效,惟大承气或可见功,因自拟生军三钱,枳实二钱,厚朴三钱,芒硝五分。服后时许,下积物甚多,胸腹稍畅。
次日,胸腹仍觉满闷硬疼,又进二剂,复下陈积数次,元气顿形不支,因改服六君子汤三剂,后元气稍复而胸腹满疼仍自若也。更服大承气二剂,不惟疼痛未减,腹中满硬如故而精神衰惫,大有奄奄欲毙之势。因念攻既不任,补又不可,先攻后补,攻补兼施,其效犹复如此,生命至是盖已绝望矣!
忽忆伤寒小结胸病,正在心下,按之始痛,大结胸则从心下至少腹硬满,不待按,即痛不可近。余之初病即胸腹坚硬如石,号痛欲绝者,得此类是?惟大结胸以大陷胸汤为主治,此汤仅大黄、芒硝、甘遂三味。硝黄余已频服之矣,其结果既如上述,加少许甘遂,即能却病回生耶?继思病势至此,不服药即死,服之或可幸免,遂决计一试。方用生军二钱,芒硝五分,甘遂末一分。药既煎成,一饮而尽。服后顿觉此药与前大不相同,盖前所服硝黄各剂,下咽即觉药力直达少腹,以硝黄之性下行最速故也。今服此药,硝黄之力竟不下行,盘旋胸腹之间,一若寻病者然。逾时,忽下黑色如棉油者碗许,顿觉胸中豁朗,痛苦大减。四五剂后,饮食倍进,精神焕发。
余深奇同是泻药,初服硝黄则元气徒伤,继加甘遂则精神反形壮旺。故详述颠末而为之记。(《经方实验录》)
该书编者姜佐景按曰:本篇实有无上之价值。何者?病人服医者之药,每不能详言服后之变化,惟有医者服自疏之药,乃能体察周详,言之有物。观王先生之言,今服大陷胸后,硝黄之力竟不下行,盘旋胸腹之际,一若寻病者然。可谓一言发千古之秘,胜于后世注家之书,徒以空谈为依归者!此实验之所以可贵也。
曹颖甫按曰:药不由于亲试,纵凭思索理解,必有一间未达之处。予昔服生附子,一身麻痹,至于洞泄秽浊之水,不能自禁,久乃沉沉睡去。比觉,而二十余日之泄泻竟尔霍然。若夫大陷胸汤,予但知令上膈湿痰并中下燥矢俱去耳,且甚不解下后之更用硝黄。今观王君自记,始知硝黄与甘遂同煎,硝黄之性即与甘遂化合,而为攻治上膈湿痰之用,固不当失之毫厘也!
作者认为,该文将服用甘遂后的体会写得十分生动,非亲试者写不出来,乃至姜佐景称“一言发千古之秘,胜于后世注家之书”,“实有无上之价值”。曹氏由此说:“药不由于亲试,纵凭思索理解,必有一间未达之处。”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命题——药不亲试终未达。
孙思邈说,“自神农尝百草而知物性”, 中医最初的药物运用就是从尝试开始的。“藕皮止血起自庖人,牵牛逐水近出野老。”(《本草经集注》)
是说厨师的手被割破,发视藕皮可以止血;牵牛能够利水,出自老农的经验。中药大概都是这样试出来的。鲁迅说过:“第一次吃螃蟹的人是很可佩服的,不是勇士谁敢去吃它呢?螃蟹有人吃,蜘蛛也会有人吃,不过不好吃,所以后人不吃了,像这种人我们应当极端感谢的。”
医家为了体会药性,尤其是峻药,亲身尝试一下是应该鼓励的。下面举几位名医的例子。
张锡纯亲用石膏
张锡纯以擅用大剂量生石膏著称,认为石膏是“清阳明胃腑实热之圣药,无论内伤、外感用之皆效,即他脏腑有实热者用之亦效。”他是以身试药试出来的。“忆愚年三旬时,曾病伏气化热,五心烦热,头目昏沉,舌苔白厚欲黄,且多芒刺,大便干燥,每日用生石膏数两煮水饮之,连饮数日,热象不退,因思或药轻不能胜病,乃于头午用生石膏五两煮水饮下,过午又用生石膏五两煮水饮下,一日之间共服生石膏十两,而心中分毫不觉凉,大便亦未通下。踌躇再四,精思其理,恍悟此必伏气之所入甚深,原当补助正气,俾吾身之正气壮旺,自能逐邪外出也。于是欲仿白虎加人参汤之义,因无确实把握,犹不敢遽用大剂,就已所预存之药,用生石膏二两,野台参二钱,甘草钱半,适有所轧生怀山药粗渣又加少许,煎汤两蛊,分三次温饮下,饮完晚间即觉清爽,一夜安睡,至黎明时少腹微疼,连泻三次,自觉伏气之热全消,再自视舌苔已退去一半,而芒刺全无矣。”(《医学衷中参西录》)
刘沛然以身试细辛
以善用大剂量细辛著称的河北名医刘沛然,为了探讨细辛用量,曾自服5钱未觉不适,“随之自饮量亦逐步增加,以身试药。……有一次竟喝下120克生药药汁,体验服后与饮前无何不适之感,各种检验亦无何变化。掌握了第一手资料,从而大剂量的使用细辛。”他用细辛最大量一次用至220克,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和危重病症。(《疑难病证倚细辛》)
李可与弟子亲尝附子
为了亲自了解药物毒性,李可对附子类峻烈药物,主张亲口尝试,了解其毒性。他生前曾说:“在我初用附子、川乌时,自己心中也没有把握,自己煎药来尝,看看尝到多少分量的时候出现毛病、出现问题。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中毒,还准备绿豆汤,蜂蜜。实验的结果30克、50克根本没有问题。当时我很年轻,三十一二岁,以后我对后代也是这样交代,我的学生凡是有志于恢复古中医的同志,首先要自己亲口尝一尝,体会附子什么味道。”“2004年在南宁的时候,刘力红带着好多研究生,都是每天起来,单纯尝附子。看看到底人体对附子的耐受有多大,究竟有什么反应,看看会不会像人们所说的附子有那么大的毒性。其中有很多同志在每天早上尝附子的过程中,就治了他好多病!”“我们这代人用附子都有亲身经历,我们的弟子都是首先自己去尝药。”
李可也尝过细辛,“细辛以辽细辛为佳,药力雄厚,疗效卓著,但副作用是易致人呕吐。”“我多次喝这个细辛,都恶心。”“有人主张蜜炙一刻钟,以减其辛烈之味,可行。”(张存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