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难忘的中医课
时间:2019-09-23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8版 作者:陆寿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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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文东老师在备课。
翻开那珍藏50多年的厚重的教材合订本,看到一篇篇已经泛黄的讲稿,脑海里浮现出老师们的身影,思绪穿越回大学时光,在上海中医学院(现上海中医药大学)一堂堂精彩的中医课历历在目,令我难以忘怀。
蔡中慧治蛔厥
1964年7月14日,蔡中慧老师(1911—1989)在课堂上讲自己用乌梅汤加减治疗胆道蛔虫症的一则医案。
1964年5月17日上午6点,班上一位女同学因突然发病被送到中山医院急诊室,主要表现是脘痛阵发而拒按,额部冷汗,四肢厥冷,吐出蛔虫,口渴不欲饮,饥饿不欲食,时而烦热,脉弦大数,舌尖红,西医诊断为胆道蛔虫症,中医称为蛔厥。经过西医急诊治疗,该患者第二天还未彻底止痛。经院方同意,在患者入院26小时后,特地请中医诊断学的蔡中慧老师进行会诊。他当场开了一张乌梅丸加减的中药处方,患者服后当日症状即得到缓解,次日上午顺利出院。
在课堂上,蔡中慧老师操着带有无锡口音的普通话,将患者的表现与《伤寒论》厥阴病篇条文和后世注解,以及有关的中药方剂知识,一一进行讲解。特别对原方之加减作了明确的讲解:方中以乌梅之酸,黄连、川楝子之苦,吴茱萸、川椒、干姜之辛,可以安蛔止厥。因患者呕吐伤津,故去原方之桂枝、附子、细辛等刚燥之药,病属实证故去人参、当归之补药,加天花粉清热润养,玄胡活血止痛,使君子杀虫,青皮疏肝理气,陈皮、茯苓和胃等。当时听来真是鲜活生动,至今也难忘却。
金寿山治妇人脏躁
1965年上半年的《金匮要略》课,金寿山(1921—1983)老师负责主讲脏躁病。这堂课是全年级的大课,有92个学生,此外还有2个陌生的女患者,一个神采飞扬,一个却黯然神伤。那个神采飞扬的患者姓王,51岁,1964年3月开始月经不规则,6月开始闭经,然后就变得疑神疑鬼,精神紧张,忧虑多思,悲伤欲哭,常常胸闷太息,心神恍惚,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晚间多梦,失眠易醒,常常哈欠、伸懒腰,肩背肌肉酸痛。到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病来。有人介绍这位女患者请金寿山高诊。患者吃了三个星期的中药,病情大为好转;又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病情基本控制,来到课堂时一切正常。
第二个女患者姓李,时年48岁,其病情陈述和王姓女患者差不多,区别在于是近来才发病。她愁容满面,言语絮叨纠结,双目含泪,频频太息,给同学们留下深刻的印象。金寿山为李姓患者切脉良久,看了舌象,经过一番思索,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以下处方:生甘草、紫石英、白芍、生龙骨、生牡蛎、柏子仁、茯苓、茯神、远志、小麦、大枣(剂量略)。
金寿山老师讲解道:此乃脏躁,《金匮要略》云:“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数欠伸。”《素问》云:“肝苦急,急食甘以缓之。”故用甘麦大枣汤,甘草、大枣之甘味以缓肝之急,小麦为心之谷,以养心之气;白芍、甘草就是芍药甘草汤,酸甘化阴,柔肝缓急;紫石英、生龙骨、生牡蛎重镇安神;柏子仁、茯苓、茯神、远志养心安神。如见口苦、小便黄,还可加百合、生地、知母,取百合地黄汤、百合知母汤之意,是《金匮要略》治百合病的专方专药。沪上名医程门雪常将这些经典方合用以治疗心神病证。
黄文东演绎治肝法
大学三年级开始上中医临床课,用的是二版教材,其中就包括上海中医学院主编的《中医内科学讲义》和《针灸学讲义》。
《中医内科学讲义》由上海中医学院内科教研室主编,教研室主任黄文东(1902—1981)是《中医内科学讲义》主编,也是我们的中医内科学授课老师之一。他主讲了胃痛、呕吐、泄泻、虚劳等病证。在扼要讲述肝气肝火肝风课后,又以“王旭高治肝三十法”为题进行深入讲演。在教研室集体备课的基础上,他提出了肝气虚是以肢体筋脉疲乏、全身困乏为特征,而与脾气虚、肝血虚有连带关系,应该用补气养血,如效果不显则可加桂枝以推动药力,往往有效。如此讲述大大地加强了辨证论治理论的深度,对学生学习古代临床专著有画龙点睛、振聋发聩的作用。
陆瘦燕针灸治痹证
上海中医学院针灸教研室实力强大,有陆瘦燕、杨永璇、奚永江、党波平、姚若琴、金舒白、吴绍德、李鼎、汤颂延等一大批现代著名针灸学家。
陆瘦燕(1909—1969)亲自给我们讲痹证的针灸治疗,从《素问痹论》《灵枢周痹》等内容出发,介绍痹证的历史沿革、病因和发病机制、脉舌、转归预后、病证鉴别、病型分类、针灸治疗原则。尤其他根据《灵枢官针》篇内容,对痹证以症状表现、受邪部位等为据,采用相应的《内经》刺法,如皮痹用毛刺、半刺,肉痹用浮刺、分刺、合谷刺,脉痹用经刺、络刺,筋痹用关刺、恢刺,骨刺用输刺、短刺,以及根据病机应用扬刺、齐刺、旁刺等多针刺,寒痹则以燔刺法。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又对各种后世针刺手法,如烧山火用于寒痹,透天凉用于热痹,龙虎交战用于止痛,作了详细介绍,并根据临床分证结合个人经验,介绍了痹证的一些选穴处方。理论联系临床,深入浅出,全面系统。后来这篇讲稿被收入《陆瘦燕针灸论著医案集》之中。他还在课堂上做了烧山火示范,这些都对我以后从事针刺手法研究有深远影响。
在这些名师的培养和教导下,我养成了勤奋踏实的实践精神和严谨刻苦的治学态度。今天如果以我从教40多年的经历对我经历的大学本科临床教育进行总结,应该是:努力加强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基本技能教学,不断加强教学内容的理论深度和知识广度。用启发式教育不断培养学生的中医临床思维,并根据疾病谱和临床需要及时调整课程,充实科研和临床成果。课堂讲解和情景课、练习课、质疑课、临床讲座和见习、实习等多种教学形式相结合,一切教学内容和形式都服从于加强学生临床思维,进行灵活调整。
今年是我大学毕业50周年,又逢新中国成立70周年大庆。谨以此文向祖国和母校献礼。
时间:2019-09-26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8版 作者:谢青青
我的曾祖父出生于风雨飘摇的清朝末年。他自幼便对中医兴趣浓厚,长大之后成了乡间流动行医的“褡裢医生”,肩挎布包,两头是口袋,一头放纸笔,一头放墨盘,给人号脉开方。20世纪30年代,曾祖父来到了四川绵阳三台县,上午在上南街的万亿荣大药房坐诊,下午便和几个郎中围成一圈,坐在谭天茶馆喝茶聊天,探讨遇见的疑难病症。
1952年7月,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小诊所的三台实验联合诊所在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开诊了,房屋破旧、资金薄弱、设备简陋,诊所的性质是集资民办、自负盈亏的集体卫生福利机构。曾祖父加入了其中的东街联合诊所,每天都需要带着自家的小板凳前往诊所为百姓号脉看病。他从不迟到早退,有时候遇到穷人给的诊费不够,他也毫无怨言,尽管当时家境极为清贫。幼小的我还不懂得什么是医者仁心,但在祖父的讲述中,从未谋面的曾祖父在我心中烙下了“这就是中医人”的印记。
1958年,在城关镇人民委员会的领导和主持下,三台城区四所联合诊所合并,建立了三台县城关镇医院,有职工76人,初设简易病床20张,曾祖父在其中任职。这便是三台县中医院的前身。
一个寒冷阴雨的冬夜,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家中的宁静,“谢老师,我妈妈好像不行了,你能去帮我们看看吗?”曾祖父翻身起床,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的风雨夜里。每每讲到这里,我和祖父都陷入了沉寂。听祖父说,曾祖父回家后,眼睛红红的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嘴里念叨着:“何时医院能够有点设备?让这些疾患早点被明确诊断……”带着深深的遗憾,1966年,曾祖父离开了人世。
曾祖父去世后,“接力棒”交到了祖父手里。祖父原是做会计工作的,1954年因病回到家中休养,从那时起他决定自学中医。他苦读医书,上针灸函授班,每晚在草纸上练习针刺手法,还时常在自己身上扎针,体会穴位的准确位置和针感。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自学两年后取得了结业证书,得以在三台县城关镇医院工作。1979年,祖父年满60岁,在三台县中医院光荣退休。
我8岁那年,检查出眼睛先天近视和弱视,父母带着我四处求医,医生都认为改善视力的可能性很小。祖父不甘心,先后用银针和梅花针为我治疗,两年坚持下来,我的视力有了极大改善。
1992年我远赴上海,踏上了求学之路,之后的时光与祖父聚少离多。2005年祖父因病去世,留给我们的是整整一架年代久远的医书。
父亲秉承家学,1978年便在城关镇医院工作。1983年,在医院的推举下,父亲到了绵阳卫校进行三年的专业培训从医士到医师,再到主治医师,父亲始终在临床医学特别是儿科疾病诊断治疗上不断努力。2014年,父亲也光荣退休,彼时三台县中医院已经成为三级乙等中医医院。
2016年,我也成了三台县中医院的一名职工,与曾祖父、祖父和父亲不同,我没有继承他们身上精湛的医术,而是“转战”到了宣传“战线”。
我们祖辈四代共同见证一个中医院的发展壮大,这也是中医发展大环境的缩影,何其有幸。带着对老一辈的敬仰,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中医人始终在路上!(谢青青
四川省绵阳市三台县中医院)
时间:2019-09-20 来源:中国中医药报8版 作者:吴彦佐
我出生于中医世家,祖父是家乡有名的土郎中。父亲从事中医临床40余年。我自幼便在心中做出决定,要像我的父亲一样,成为一名默默奉献的中医。今年暑假,我跟随父亲临床学习,感受颇深。
首先,学中医要信中医,这是我跟随父亲抄方习医的主要收获之一。父亲告诉我,现在中医人最缺的是自信。中医需要学习现代医学、科学知识,需要横向联合,取长补短,优势互补,但中医必须坚持姓“中”,坚信中医有西医所替代不了的优势和作用。
父亲是铁杆中医,他身上有着从祖辈传下来的对中医药的自信。父亲门诊患者很多,大多为外地慕名而来。父亲开的中草药处方,价格便宜且疗效好,有了好的疗效就会有口皆碑。
我亲眼看到父亲治疗各种肿瘤患者,从来不用西医西药,而且做到“处方用药,药少力专”,每张处方最多十五六味药,自采、自制、自配、自用草药为其特色之一。父亲土生土长在草药资源丰富的山区,他在长期与肿瘤疾病做斗争中,有其独特的对肿瘤的认识以及中医治法与用药习惯,有鲜明的家传性、地区性等特点。
父亲认为中医离不开临床,勤于探索、勇于实践,治病用药时才能得心应手。中药汤剂最能反映中医辨证用药的特点,因此他主张“一病一方”,这也是其临床诊病的最大特色。
我从父亲身上看到了大医精诚。父亲没有半点架子,对待患者不分职位高低、贵贱贫富,也没有生人熟人之分,对所有患者一视同仁。找他看病的不少是肿瘤晚期患者,其中有许多农民。父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接待患者,并向患者做心理安慰和开“健康处方”,鼓励其战胜病魔、乐观生活。父亲从来不开大处方和贵处方,还对外地就医者提供电话随访和复诊,邮寄草药,随时接受电话咨询。即使他在家休息时,患者找他看病,他也会二话不说,随叫随到,甚至有时他身体不适或家中有事,也能把满足患者需求放在首位。凡是约定了的接诊时间,父亲绝不轻易改动,即使节假日也不停诊。
父亲教导我,做事先做人,做人先立德。他说中医看病不仅是关注疾病本身,还需要关爱患者本人,以人为本。他解释,治疗疾病一半靠患者自己,一半靠医生医疗,在一定程度上患者的心态比服药更为重要。中医人首先要学会体会患者的感受,想其所想,急其所急,用诚挚的爱心服务去温暖患者,帮助他们树立战胜病魔的决心和信心。父亲从来不收受患者任何财物,对困难患者不收出诊费,坚持廉洁行医。
这个暑假随父习医收获颇丰,我不仅学到了家传的特色医术,也更加坚定了对中医药文化的自信。更重要的是,父亲的教诲烙印在我心中,而我也必将把父亲的话作为一生的座右铭,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学中医的初心,牢记中医人的使命”,让宝贵的中医薪火代代相传。我要像父辈那样立志一辈子只学、只干一件事。我想,作为一名中医药院校的大学生,将眼前的学业完成和学会如何去做一名中医人,是摆在我面前的最重要的任务。(吴彦佐
北京中医药大学东方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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