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肾炎,即急性肾小球肾炎,是以急性肾炎综合征为主要临床表现的一组原发性肾小球肾炎。其特点为急性起病,伴血尿、蛋白尿、水肿和高血压,可伴一过性氮质血症,具有自愈倾向。常见于链球菌感染后,其他细菌、病毒及寄生虫感染亦可引起。
中医基于急性肾炎有水肿的主症,且伴有明显的外感,以及具有起病急、变化快的发病特点,认为本病属于《金匮要略》“水气病”范畴,并根据病程的不同阶段,将急性期辨证为“风水”、恢复期辨证为“皮水”,形成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治疗框架。
急性肾炎的临证特点为眼睑、颜面浮肿,下肢肿甚或全身浮肿;小便短少,甚或无尿;伴有恶寒发热、咳嗽咽疼、头痛无汗、脉浮等表证;起病急,变化快。以上构成“风水”的典型脉证。
急性肾炎的病因病机为外邪侵袭,或风寒外束肌表,或风热上犯口鼻,或疮毒邪气内攻,使肺卫郁闭,在外不得宣发以散表邪,在内不能通调水道以利水湿,以致风水相搏,泛溢于头面肌肤,始见眼睑及颜面浮肿。肺合皮毛,主一身之表,为水之上源,肾与膀胱相表里,“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素问·生气通天论》),故外邪侵袭,虽肺卫先病,但迅速累及肾与膀胱,使水液气化失常,加重浮肿,继而延及全身。以上内外合邪,叠加为患,形成急性肾炎的病因病机特点。
首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柴浩然在治疗急性肾炎上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他根据他的临证经验及该病的病因病机特点,提纲挈领地概括了急性肾炎的治疗纲要:注重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统一;强调早期治疗、循序渐进的原则;提出早期宣肺解表,恢复期健脾补肾、利水消肿贯穿始终的阶段性辨治方法。现将其治疗经验介绍如下。
宣肺解表是早期治疗的关键
急性肾炎早期治疗以宣肺解表为主,一则解表散邪,使皮毛开泄,水从汗解;再则宣肺肃降,通调水道,使水液下输膀胱,气化而出。否则,表证不解,肺气郁闭,徒用他法,邪无外达之机,势必内迫肾与膀胱,加剧病情。
柴浩然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善用经方加减化裁,或自拟经验方,每以麻黄或香薷为君,突出宣肺解表的治疗特点。
风寒表证
如恶寒发热,头痛无汗,腰疼身重,咳嗽气喘,颜面浮肿或延及全身,舌淡,苔薄白,脉浮紧。治宜辛温解表、宣肺降气以利水。方用自拟麻桂五皮饮:麻黄5~15g,桂枝5~10g,茯苓皮15~30g,大腹皮15~30g,桑白皮10~15g,陈皮5~10g,生姜皮5~10g。
病发于夏月者,去麻黄、桂枝,代之以香薷10~15g,取名香薷五皮饮(自拟经验方)。
近年来,柴浩然后辈在传承的基础上,常用麻黄五苓五皮饮,利水作用更加明显。
案1薛某,女,15岁。患者面目浮肿、恶寒发热、头痛无汗、小便短赤1天,次日浮肿加重,下肢亦肿,指压后凹陷不起。舌淡红,苔薄白,脉浮紧。尿常规:蛋白(+++),红细胞(+++)。体温为38,血压为135/90mmHg。诊断为急性肾炎,证属风寒束表,肺卫郁闭,风水泛溢。治以辛温解表、宣肺利水。
方用麻桂五皮饮加味:麻黄、桂枝、陈皮、杏仁各6g,茯苓皮、大腹皮各15g,桑白皮9g,丝瓜络30g,生姜皮、甘草各3g。2剂,水煎服。药后患者遍身微汗,不恶寒发热,面目浮肿消退,但下肢轻度浮肿,舌淡,苔白,脉缓。
二诊:治以健脾理气、通阳化水,方用五苓五皮饮加味:白术、茯苓皮各15g,桂枝、生姜皮各3g,泽泻、陈皮各6g,桑白皮、猪苓各9g,白茅根30g。3剂,水煎服。
三诊:患者下肢浮肿消退,小便通利,尿检正常,嘱服六味地黄丸善后。
风热表证
如发热微恶寒,咽疼咳嗽,鼻塞流浊涕,颜面及全身浮肿,尿少色黄,舌红,苔薄黄,脉浮滑微数。治宜辛凉解表、清宣肺热以利水。方用自拟银翘越婢汤:麻黄5~15g,生石膏15~30g,甘草3~5g,生姜5~10g,大枣6~8枚,金银花15~30g,连翘10~20g,牛蒡子5~10g,桔梗5~10g。
案2李某,男,13岁。就诊前10天始见咽喉肿痛,发热微恶寒,头痛,流黄浊涕,服抗菌、解热类药未见好转,继而面目浮肿,渐及全身,尿少色黄。舌淡红,苔白根部薄黄,脉浮滑微数。尿常规:蛋白(++),红、白细胞(+)。诊断为急性肾炎,证属上焦风热,肺卫郁闭,水气泛溢。治以辛凉解表、清宣肺热、利水消肿。
方用银翘越婢汤加白茅根:金银花、连翘、生石膏各15g,麻黄、牛蒡子、桔梗、生姜各6g,白茅根30g,甘草4.5g,大枣6枚。2剂,水煎服。
二诊:发热恶寒消失,小便多,全身浮肿显著消退,续用上方2剂,将麻黄减为3g。
三诊:咽不疼,全身轻度浮肿,舌苔转黑且滑润,脉浮细滑。此乃体虚肾色外露,病机寒化之象。治以温阳化水。方用真武汤:茯苓18g,白术12g,炒白芍9g,熟附子3g,鲜生姜6g。5剂,水煎服。
四诊:病情稳定,脉细弱,渐有数象,治以健脾利水,方用异功散加味:白术、太子参、通草各9g,茯苓15g,赤小豆、丝瓜络各30g,陈皮、甘草各6g。3剂,水煎服。
五诊:舌脉正常,病已初愈,嘱服六味地黄丸善后。
疮毒表证
如皮肤红肿,或生疮疖、湿疹,或喉蛾,发颐,发热憎寒,颜面及全身浮肿,口渴尿少,舌红,苔薄黄或黄腻,脉浮而滑数。治宜清透疏表、宣肺解毒以利水。方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麻黄5~15g,连翘15~30g,赤小豆30~45g,杏仁10~15g,桑白皮15~30g,甘草5g,生姜10g,大枣5枚。
案3赵某,女,16岁。就诊前5天左颊角发颐,局部红肿疼痛,全身憎寒发热,诊断为流行性腮腺炎,注射青霉素和链霉素3天,肿消热解。停药2天后出现面目浮肿,渐及全身。尿常规:蛋白(+++),红细胞(++),可见管型。血压为140/92mmHg。诊断为急性肾炎,证属热毒在表失宣,肺卫郁闭,内侵入里。治以清透疏表、宣肺解毒、利水消肿。
方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麻黄、杏仁、鲜生姜各9g,连翘、桑白皮各15g,赤小豆30g,甘草6g,大枣5枚。3剂,水煎服。药后遍身汗出而润,面目浮肿消退,下肢肿势轻缓,脉滑数,宣解不宜过剂。
二诊:更用验方,鲜白茅根120g,丝瓜络60g,灯心草9g。10剂,水煎服。
三诊:下肢浮肿尽退,面色红活,食欲增加,尿检正常,拟用六味地黄丸加减:熟地黄、女贞子、山药、茯苓各9g,牡丹皮、泽泻各6g,白术18g。7剂,水煎服。嘱继服六味地黄丸善后。
阳虚表证
如恶寒无汗,无热或微热,面色白,四肢不温,颜面及全身浮肿,尿少不渴,神疲乏力,饮食减少。舌淡,苔白或白腻,脉浮细迟或沉缓弱。治宜温经助阳、宣肺解表以利水。方用麻黄附子汤:麻黄10~15g,熟附子10~15g,炙甘草5~10g。
案4薛某,女,56岁。就诊半年前患急性肾炎,迁延未愈,近因感冒加重,由面、足浮肿累及全身,住院治疗2周未见好转。全身高度浮肿,按之没指,肚腹臌胀,少尿便溏,神疲纳减,恶寒无汗。舌淡,苔白,脉沉弱。证属阳虚表闭,水气不化。治以温阳利水、宣肺解表。
方用麻黄附子汤:麻黄15g,熟附子12g,炙甘草9g。2剂,水煎服。配合葱浴疗法:红皮葱根茎(带须)500g,水煎2次,置浴盆中,令患者坐其上,被单围至齐颈,借蒸浴以助药力。
二诊:服药及浴后身汗徐徐透出,恶寒消除,小便渐畅,水肿大减,脉转沉缓,继用麻桂五皮饮:麻黄、桂枝、陈皮、生姜皮各9g,茯苓皮、大腹皮各30g。2剂,水煎服。
三诊:守上方加白术30g,续服3剂。
以上各证,若见服药后汗出不畅,或不得汗,宗《黄帝内经》“渍形以为汗”,可配合葱浴疗法:红皮葱根茎(带须)500g,水煎2次倒入浴盆,水温以人的耐受程度而定。患者坐浴其中,用被单或塑料薄膜围盖齐颈,借热气与药力蒸浴以促进发汗,从而提高疗效。
健脾补肾是恢复期治疗的根本
在急性肾炎恢复期,除少数患者无明显自觉症状,仅尿检异常外,大部分患者仍有轻度浮肿、食少倦怠、腹胀便溏、腰腿酸软、畏寒肢凉、舌淡、苔白、脉细或沉弱等脾肾两虚之证。柴浩然认为,早期治疗固然重要,恢复期的辨证论治亦不能忽视。前期宣肺解表,祛邪利水,以治标为主,难免伤人正气,何况早期即有外邪伤肾,水湿困脾,以致脾肾两虚,正气不足。故恢复期当以健脾补肾为主,使脾气健运,水得其制,肾阳复常,水得其化,而收治病求本之功。
急性肾炎恢复期临床表现有偏脾虚或偏肾虚的不同,治疗时应有所侧重。素体脾虚气弱,或病后体虚未复,舌淡、苔白、脉沉细者,以健脾益气为主,方用异功散加味;素体肾阳不足,或病后伤阳,舌淡、苔白、脉沉弱或迟者,以补肾助阳为主,方用济生肾气丸加味;素体肾阴不足,或病后伤阴,舌红、苔少、脉细或细弦者,以补肾滋阴为主,方用六味地黄丸加味。
脾虚气弱,水湿不运
症见轻度浮肿,小便不利,脘闷腹胀,纳少便溏,舌淡,苔白腻,脉沉弱或沉滑,为脾虚气弱,水湿不运。治宜健脾利水。方用五苓五皮饮(自拟经验方):白术15~30g,桂枝5~10g,茯苓15~30g,猪苓5~10g,泽泻5~10g,桑白皮10~15g,陈皮5~10g,茯苓皮15~30g,大腹皮15~25g,生姜皮3~5g。
肾阳不足,水气不化
症见下肢浮肿,尿少便溏,神疲倦怠,腰腿酸软,畏寒肢凉,舌淡,有齿痕,苔白润滑,脉沉细弱或迟,为肾阳不足,水气不化。治宜温阳化水。方用真武汤:茯苓15~30g,白术15~30g,白芍10~15g,熟附子5~10g,生姜10~15g。
利水消肿贯穿于治疗的始终
急性肾炎早期浮肿明显,在宣肺解表的同时配伍利尿消肿药,能提高疗效、缩短病程,是祛邪治标的主要手段。恢复期浮肿减轻,但未完全消除,根据脾肾虚损的特点,健脾益气或温肾助阳的同时加入利水消肿药,标本兼治。
即使恢复期浮肿完全消退,也不等于水湿余邪已尽。此时,若单纯补益扶正,难免助湿留邪。若佐以利水消肿药,既杜绝邪气流连之弊,又可善后以巩固疗效。所以,在急性肾炎的阶段性辨证论治中,要把利水消肿贯穿始终。
对于利水消肿药的选择,柴浩然最常使用鲜白茅根、丝瓜络、通草、灯心草、益母草等甘寒清淡之品。可根据病情需要,将这些药物加入处方中。另外,在急性肾炎早期治疗后,肿势削减,虽近表之邪已去,而在里之邪未除。此时,不宜宣解或渗利太过,柴浩然则用自拟经验方:鲜白茅根60~120g,丝瓜络30~60g,灯心草5~10g。长期(10~30天)服用,每每获得佳效。
案5王某,男,24岁,1969年7月25日初诊。素体较差,复因盛夏炎热,贪凉露宿,夜寒外袭,次晨即感恶风畏寒,渐至全身浮肿,肚腹胀大,小便不畅。当地某医投用甘遂、二丑、槟榔、茯苓、泽泻、车前草等攻逐利水之品。药后呕吐不止,肿势益增,旋即入院治疗。尿检:蛋白(+++)、颗粒管型(+++)、脓细胞(+++)、红细胞(++),诊断为急性肾小球肾炎。刻下:面目、四肢浮肿,两足尤甚,扪之不温,肚腹胀大,唇淡口和,食欲较差,小便不畅。虽值盛夏,非但不发热,还恶寒较甚。舌质淡,苔薄白,脉沉滑,右寸浮弱,两尺细迟。此属风水虚证,乃风寒束表,肾阳不振,脾失健运,致水气泛滥。治宜解肌和卫,温肾健脾,以化水气。
方用桂枝汤加减:桂枝10g,炒白芍10g,炙甘草6g,茯苓30g,白术30g,熟附子15g,鲜生姜10g,大枣(去核)8枚。3剂,每日1剂,水煎服。
二诊:药后小便通畅,肿胀渐消,食欲增加,微恶寒,继服原方3剂。
三诊:头面、上肢浮肿尽退,仅两足轻度浮肿,恶寒尽除,纳食知馨,二便正常,守原方去熟附子,3剂。
四诊:浮肿尽退,四肢转温,余症皆平,尿检正常,告愈。
按患者素体较差,卫阳不固,复因贪凉露宿,感受风寒,肺气被束,不能通调水道,以致阳虚水搏。加之病初误投逐水之品,脾肾阳气受戕,水气再度泛滥,形成风水重症。故方用桂枝汤发汗解肌,调和营卫,再加熟附子温肾化气,白术、茯苓健脾利水,使营卫调和,风寒外解,脾肾阳气复振,水气得化,则其病渐愈。
案6王某,女,24岁,1969年7月25日初诊。患者平素月经不调,4天前因气候炎热,贪凉露宿,次日晨起即恶寒发热,头痛,目窠微肿,身体困重,至23日又增咳嗽、微喘,小便不畅,面目浮肿。24日浮肿渐及全身,即住院治疗。尿检:蛋白(+++),红细胞(+++),颗粒管型(++)。体温为38.6,血压为135/90mmHg。诊断为急性肾小球肾炎。刻下:全身浮肿,以面目及上肢浮肿较甚,按之凹陷不起,下肢浮肿较轻,脘腹胀闷,身热不甚,恶寒较重,头痛身重,微汗不透,口渴,小便短黄。舌红苔白,脉浮紧,两寸兼滑数。此为风水实证,乃风邪束表,肺气不宣,风水相搏,泛滥横溢。治宜发越阳气,解表清热,宣肺散水。
方用越婢加术汤加味:麻黄10g,生石膏30g,甘草6g,鲜生姜10g,大枣(去核)6枚,生白术30g,炒杏仁10g,冬瓜皮30g,鲜白茅根60g。2剂,每日1剂,水煎服。
二诊:药后溱溱汗出,恶寒发热消失,头痛身重均减,咳喘渐平,肿势消退大半,脘腹渐畅,小便增多,舌如故,脉渐和,守原方继服3剂。
三诊:浮肿尽退,小便清利,诸症悉除。因尚有白带,将当归芍药散改汤,予之继服,以养血调肝、健脾除湿。
按患者盛夏露宿,感受风邪。肺合皮毛,为水之上源,故风邪犯表,肺气不宣,肃降失司,不能通调水道,下输膀胱,以致风水相搏,形成水肿。本病虽有微汗,但恶寒不罢,表邪不解,虽身热不甚,但发热不除,郁热仍在。故方用越婢加术汤,发越阳气,解表清热,宣肺散水,加杏仁合麻黄、生石膏,寓麻杏石甘汤之意,清宣肺热,止咳平喘。加冬瓜皮、鲜白茅根,意在加强清热利水消肿之功。此表邪得除,郁热得散,肺气得宣,水道通调,则水肿自愈。
使用麻黄或代以香薷的认识
柴浩然在急性肾炎早期辨证施治中,不论何种证型,或使用经方,或自拟经验方,均以麻黄为君。此用药经验曾受到许多同仁的关注。笔者认为麻黄是急性肾炎最常用、最有效,而且不容规避的一味药物。如果不能正确认识或准确把握,势必会影响其正常使用。故在此用一定的篇幅,作出如下讨论。
麻黄的发汗作用
麻黄在现代《中药学》中列于解表药类中的辛温解表药,具有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作用。一般认为,麻黄的发汗作用较强,而且是辛温发汗的峻药。若使用不当或用量过大,容易引起大汗。麻黄的作用机制主要在于宣肺。因肺主皮毛,司宣发肃降,能通调水道,故麻黄通过其宣肺机制,分别具有发汗解表、宣肺平喘、利水消肿的相关作用。也就是说,麻黄的主治病证都有肺失宣降的共同病机。因此,急性肾炎早期使用麻黄,符合“风水”为病的病因病机,且经过长期临床实践的验证。
只有在外感风寒表实证,尤其是重症的情况下使用麻黄,其发汗作用才得以显现。否则,其发汗作用并不会明显,或者不会引起出汗。在急性肾炎早期,或慢性肾炎急性发作时,会出现眼睑或颜面浮肿,根据外感因素及肺失宣降的病机,常使用麻黄5~10g,此时患者很少出汗,利水消肿的作用十分明显。笔者在治疗其他外感疾病或某些内伤疾病时同样使用麻黄,也很少出现多汗的现象,或根本不出汗。例如,临床使用小青龙汤或射干麻黄汤治疗外感咳喘;使用桂枝去芍药加麻黄附子细辛汤治疗间质性肺炎;使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治疗急、慢性肾炎水肿等,均未见到出汗或多汗的情况。当然,这些举例都是以辨证论治为前提的。此外,即使非外感风寒表实重症,误用麻黄,同样也不会见到出汗过多的情况。由此可见,以往对于麻黄的发汗作用,存在着局限性认识的误区,从而影响了麻黄在临床上的正确使用。
临床使用麻黄不一定出汗的现象,也被不少医家发现。如山西著名中医学家朱进忠先生在《麻黄发汗新陈不同》一文(《黄河医话》,北京科学技术出版社,2015年4月第1版)中,记述了山西省中医研究所前所长、已故名老中医李翰卿观察到的现象:曾记得在北洋军阀混战时期,当时遇伤寒病,开具麻黄汤后没有一例发汗,初开麻黄6g,后开9g,最后开至18g,服法亦遵仲景法,一例也未发汗。反复诊视均为“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或“太阳病,或已发热,或未发热,必恶寒,体痛呕逆,脉阴阳俱紧者”的典型证候,久久不得其解。及至数个药铺一看,才有所悟。因我家地处雁北,麻黄满山遍野皆是,患者用药均用自采者。药铺所存均为数年至十几年的陈货,陈久者辛温发散之功已减,甚至已消失殆尽。乃嘱患者一律改为新鲜麻黄9g(干品),果然服后效如桴鼓,汗后病愈。自此之后,凡用麻黄汤、大青龙汤发汗解表,一律采用采后1年之内的麻黄。这段医话,将使用麻黄不出汗的现象归结于“麻黄发汗新陈不同”。
毋庸置疑,麻黄的新陈的确影响着发汗作用的强弱。麻黄存放时间较长,发汗作用肯定会有所减弱,但绝对不会完全消失。反过来说,即使新采集的麻黄,如果不是治疗外感风寒表实重症,服用之后,也不一定会出汗。譬如使用小青龙汤治疗急、慢性痰喘咳嗽,或用射干麻黄汤治疗哮喘痰鸣等症,都很少出汗,或不出汗。
1982年夏季,笔者的一位近亲属(男性,57岁)因患慢性胆结石求诊于刘银洲老中医,处方为大青龙汤原方,其中麻黄用量为10g。当时,笔者反复思考但不得其解,认为大青龙汤为发汗峻剂,恐有不妥。2个月后,笔者亲自抓药3剂(麻黄非陈久者),并亲自如法煎煮,药后密切观察。结果是1剂后无汗,3剂尽后也未见出汗,身体并无明显不舒。虽然慢性胆结石还在,但却长时间没有症状。这次用药观察使笔者对麻黄的发汗作用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也是笔者在治疗急性肾炎中,坚守使用麻黄的根据所在。
2019年至2022年初,笔者连续3年在三亚市南岛农场过冬,其间遇到多例小儿外感风寒、发热无汗的患者。其一例4岁男孩,全身发热,额头发烫,面色发红,体温39,舌淡红,苔薄白,脉浮数。遂予麻黄5g,紫苏叶5g,荆芥5g,防风5g,薄荷5g,生姜5g。2剂,每日1剂,水煎2次,混合后分2次热服。当天下午5时服1次,半小时后微汗,体温降至37,晚上11时体温41,续服尽剂,1小时后汗出热退。之后,未再发热。当时,笔者担心当地有无麻黄或麻黄的质量,后又到药店查看了药柜,店主告诉笔者当地医生很少使用麻黄,店里所售麻黄至少存放了5年。由此可见,麻黄存放陈久者,仍然具有发汗作用。
经过长期的临床实践,笔者认为麻黄发汗作用的强弱与麻黄的新陈或用量大小有关。但是,使用麻黄后是否出汗,或者是否大汗,则与病证相关。只有在治疗外感风寒表证时,才会出汗,尤其是治疗外感风寒表实重症时,才会大汗。除此之外,一般不会出汗,或者仅有微汗。
至于麻黄的用量与煎煮过程中“先煎去沫”的问题。柴浩然认为,其用量以5g或10g为宜,对于急性肾炎的“风水”重症,可以增至15g。使用10g以上者,可以采取“先煎去沫”的方法。不过,新近采集的麻黄先煎时可以有沫,若麻黄存放日久,煎煮时则少沫或无沫。对此,可忽略不计。
一般认为,北方地区因地域环境、气候寒凉、人群体质壮实等因素,临床使用麻黄的机会较多。与之相反,南方地区使用麻黄的机会相对较少,或不可能。尤其是岭南地区,更是如此。笔者连续3年来在海南三亚遇到不少寒邪致病的外感与内伤疾病,常使用以麻黄为主的方药,每每获效。可见,在热带地区,寒邪致病也不少见,使用麻黄机会依然很多。那么,麻黄的适用地区与人群范围之大可想而知。
临床上除急性肾炎外,对于慢性肾炎出现的外感风寒表证,或表现为“风水”者,笔者也常用五苓散合五皮饮加麻黄,或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治之,效果很好。在数百例病案中,仅有1例年轻患者,在使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后,出现明显的小便不利,经服利尿药后消失。此属个案,无法究其原因,仅供参考。
香薷的发汗作用
香薷亦属辛温解表药,具有发汗解表的作用。相较麻黄,其发汗解表作用相对平缓,适用于夏月外感风寒表证。因对“夏月之用香薷,犹冬月之用麻黄”的理解不同,也同样影响到香薷临床的正确使用。
这种影响,来源于两个方面。首先,基于麻黄为辛温发汗峻药的理解,认为香薷与麻黄相同,也是发汗的峻药,临床使用应该慎重。其次是对李时珍论述香薷时的语境的误解。因夏月气候炎热,贪凉饮冷为人之常情,故夏月季节亦常见外感表寒之证。但是,由于夏月人体皮毛腠理易于开泄,若用峻汗之品,恐药过病所,汗多伤津。而香薷虽为辛温解表药,但其发汗作用平缓,故宜于夏月之季使用。不难看出,李时珍所说的“香薷乃夏月解表之药,如冬月之用麻黄”,意指夏月使用香薷如同冬月使用麻黄一样的普遍,而非发汗药力的比较。
综上所述,对于病发夏月的急性肾炎早期,症见风寒表证者,常用香薷代替麻黄,即是基于这种考虑。因此,正确认识香薷的药性与作用,是指导临证用药的重要依据。(柴瑞霁 山西省运城市中心医院)
疏肝健脾消糖方
摘自2025-2-26中国中医药报
邹如政,男,1963年出生,湖北武汉人。湖北中医药大学附属襄阳医院主任医师,第七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从事临床、教学、科研工作40余年,擅长从肝论治不育不孕症、前列腺疾病、性功能障碍、内分泌代谢病、糖尿病以及辅助生殖调理等。
主持及参与完成省、市科研课题20项,获得省市科技奖励10项,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主编及参编《男科疾病中西医诊疗方略》《中国妇科秘方全书》等著作10部。
组成:柴胡15g,荔枝核15g,黄芪20g,茯苓20g,白术15g,厚朴15g,山楂20g,泽泻15g,葛根30g,天花粉20g,黄连10g,麦冬20g,山药20g,苍术15g,藿香12g,地龙10g,当归15g,丹参18g。
用法:水煎服,每日1剂,早晚温服。服药期间禁烟酒,少食油腻辛辣、甘甜之品。
功效:疏肝解郁,健脾散精。
主治:脾瘅症,即糖尿病前期及早期属肝郁脾虚者。多见于形体肥胖患者,有明显的情志因素,症见形体丰腴,倦怠乏力,情绪抑郁急躁,无明显的多饮、多尿、多食及消瘦症状,舌淡苔白或腻白,脉弦滑。
方解:糖尿病是一种常见的慢性内分泌代谢性疾病,在中医学中归属于“消渴”“脾瘅”等范畴。糖尿病前期多见于形体肥胖的青中年患者,主要表现为血糖异常,临床症状不明显,部分患者可能伴有情志因素。临床观察发现,糖尿病的发生和发展与肝关系密切,情志失调是糖尿病发生的重要病因之一。
肝失疏泄导致气血津液和精微物质的输布及代谢障碍,是糖尿病发生和发展的基本病理机制。引起肝失疏泄的原因以情志伤肝最为常见,起初表现为肝郁不达,进而影响脾的健运功能,导致水谷精微不能正常输转。随后,肝郁化火,使脏腑气机功能和津液代谢紊乱,最终累及肝肾之阴,造成精血津液耗伤。如果将胰岛功能比作肝的疏泄功能,胰岛素比作肝的阴血津液,那么糖尿病的发病过程就是从疏泄失调(胰岛功能紊乱)到阴血耗伤(胰岛素分泌不足),即先为肝“用”受损,后波及肝“体”。因此,治疗糖尿病应以疏肝解郁、健脾散精为原则。
方中以柴胡、荔枝核、黄芪、茯苓疏肝解郁、益气健脾为君药;白术、山药、厚朴、苍术、藿香、山楂、泽泻、黄连健脾化湿,葛根、花粉、麦冬益气生津为臣药;当归、丹参、地龙活血化瘀通络为佐药。诸药合用,共奏疏肝解郁、健脾散精之功,用于治疗糖尿病前期属肝郁脾虚者疗效显著。
加减:口渴多饮者加玄参、石膏、知母等;食多者加栀子、石斛等;小便频者加萆薢、黄柏、五味子等;大便不调者加枳实、大黄等;乏力者加党参、加量黄芪等。(澳门科技大学中医药学院
邹薇 陈敏整理)
敢向“难”字开一刀——《内分泌病诊疗全书》略评
(2018-04-08
11:27:33)[编辑][删除]
温长路 中华中医药学会
接到倪青、庞国明教授等编纂的《内分泌病诊疗全书》(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我不禁有点吃惊。一支由中医、中西医结合专家组成的编写队伍,啃下了与中医、西医、中西医结合三个学科知识相关的硬骨头,填补了国内外内分泌病“全书”的空白,把一部180万字的巨著放在读者面前,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他们群策群力,迎难而上,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那些不相信中医有博大胸怀和海纳百川的包容精神,怀疑中医不敢作为、不会作为、不能与时俱进的人以当头一击。
提出了一个大问题
《内分泌病诊疗全书》,以中西医并重为原则,在“重视科学性,体现系统性,突出实用性”的原则指导下立论,给人们奉献的是一部全方位的认识内分泌学科的全书。由于中、西医学作为不同医学体系存在着的众多差异和鸿沟,想把他们拉到一起去对话,最突出的问题莫过于采取什么样的交流方式了。如何看待中、西医对内分泌系统疾病的不同见解、如何表现中、西医在该系统疾病诊疗中的学术特色、如何在不同的表述中给读者一个可以接受的理想答案,成为中西医结合著作撰写中普遍头痛的事。譬犹中医的“消渴”与西医的“糖尿病”有同有异,不能打等号;中医的“瘿病”与西医的“甲状腺机能亢进”有差有别,不能相提并论,而临床中它们往往胶结难分,时常交相出现,又无法将其截然分开。普通民众的认知更是囫囵吞枣的多,在诠释上难免会出现张冠李戴的错误。如果医学家一味强调自己的中、西医身份,对中、西医对方的问题有意回避,就无法满足社会的实际需求。在中国,民众既接受中医、又选择西医是不争的事实,中、西医任何一方都不能忽视对方的存在,都必须对对方的知识有一定了解,中、西医学在碰撞中的融合和外来文化的本土化趋势无法阻挡。面对这样的话题,本书的作者采取科学求真的态度,一方面尊重中、西医各自的学术体系和表达习惯,用平行线的方法分别推出二者的知识要点;一方面搜寻中、西医在同一个问题上的摩擦点和结合部,用交叉圆的方法绘描出二者的轨迹。异中求同、同中存异,以哲学的思维方法建立中、西医学的沟通,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探索。对中、西医关系的表述,只要能做到逻辑清晰、情通理顺,二者间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共同语言。《内分泌病诊疗全书》,承载的是责任更是担当,包含的是传承更是创新。
做成了一篇大文章
《内分泌病诊疗全书》,分上、中、下三篇,介绍了47种与内分泌异常有关疾病的诊疗。上篇从中、西医学不同的角度介绍了内分泌疾病的生理病理、诊断思路、治疗用药规律等,从整体上给读者一个直面的印象。这些理论既考虑到中、西医各自的学科特点,也紧密结合了中国目前的医疗现状和实际:既要新,把最新的知识点引进来,让传播的知识能够代表当今世界医学前沿的高水平;又要实,把对临床有用的东西说清楚,让临床医生能够学得懂、用得上、见效果。在知识的茫茫大海中求索,对方向的判断、航向的把握是至关重要的,他们从基本功上下功夫,对参与写作的专家进行了严格的筛选和培训、提出了严格的条件和要求;在每一个细节上做文章,把章节的独立操作与全书的质量管控紧密结合,终于开辟出一条通畅的笔耕航线。中篇从病因病机、临床诊断、鉴别诊断、临床治疗等十个方面对所涉及的每一个病种进行全面的展示。在这里,要体现中医的证和西医的病,要融合中医的宏观思辨和西医的微观思维,既要各明其说,又要互相渗透,既要取各家之长,又要互为补充。书中的“提高疗效的基本要素”“新疗法选粹”“研究进展”“诊疗参考”等多处都是闪光的亮点,是为渴望得到真经的临床人员准备的可口大餐。把中、西医两套思路放在同一语境下表述,犹如驾驭一台由不同品种的马共同拉着的大车,如果不能站在高起点上进行合理、正确的谋划和指挥,是很容易发生倾斜或侧翻的。他们有力地握住了这驾车的辔头,闯过了艰难险阻,完成了一项被称为“硬道理”的与治疗思路、治疗效果息息相关的艰巨工程。下篇介绍了开设专科门诊应注意的问题和国家有关部门的一些指导性意见,对加强行业建设具有启锁开钥的作用。《内分泌病诊疗全书》,饱含的是辛劳更是付出,表现的是自信、自觉更是自强和奉献。
留下了一堆大思考
《内分泌病诊疗全书》走出了一条成功的创作之路,已经毫无疑问地摆在读者面前。透过这本书,给我们对内分泌病的认识和防治也提出了不少值得深思的问题。譬如中、西医对内分泌病的认识还存在有很大差异,有许多话在短时期内还说不到一起来。作为中医,如何对该病的认识系统化、条理化、规范化,最终形成具有鲜明特色的独立学科,要走的路还很长,也很艰巨,需要从政策、学术、人才多方面去创造条件,由谁来承担这样的重任?中、西医对内分泌病的防治都取得了一些成果,有些甚至是显著的,但人类认识疾病的有限性和疾病发展无限性的矛盾在近期内还找不到快速解决的通道,大部分内分泌病还缺乏根治的方法。以形势日益严峻的糖尿病为例,目前采取的处理方法还不能快速度、短时间控制疾病的发生与病情的发展,尚未找到变终生服药为阶段性服药的路子;对糖尿病造成的慢性并发症无法完全有效地控制,对已经发生的并发症更缺乏可靠、有效、经得起重复的逆转手段,以更好地延长病人的无病生存时间。在不少病人面前,中、西医都表现出束手无策,或在把握不足的前提下进行猜测性试探,医学家随时可能遭遇各种尴尬和煎熬,如何来面对这样的难题?对内分泌病的预防和治疗,还远没有实现一条道上的同轨,预防的问题大量的还在医生的视野之外,治疗虽然是被动的行为,目前的人力、财力已在吃力负重前行,防治思路前移的问题还落实不了,更多的是在等待和依靠政府、社会和其他专门机构的投入,如何从根本上对这个问题下剂猛药?如此等等,现行医疗卫生体制与“健康中国”的大战略之间还存在诸多的不适应,面对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偌大人群,医疗改革需要加大投入、加快步伐、加大力度。《内分泌病诊疗全书》,留下的是思考更是启迪,影响力在书内更在书外。
“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达理,不可任也;非廉洁纯良,不可信也。”(晋·杨泉《物理论》)《内分泌病诊疗全书》书,是可托之书、可任之书、可信之书,尽管它还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不尽如人意处需要修改、补充、完善,但无法遮挡它心系国计民生、心系人民健康的光鲜主题。(温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