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14/mw690/7e313f27td9587173ab2d&690

盈江县，这个地处云南西方边陲的县城与缅甸相邻，自古以来便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曾经的繁华商业经历战争与地震的洗礼，几经兴衰，而今它又成为缅甸与中国重要的玉石集散地，重新焕发出光彩，被人们誉为玉石毛料之都。

与聚集着全国各地买家的腾冲和瑞丽玉石交易市场不同，更靠近缅甸的盈江县依然保持着很多古朴的文化与传承，这里的人已经将翡翠买卖当成居家生活的一种方式，在别人眼中价值连城的翡翠玉饰，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件精美的饰物。

石芗灵的父亲是景颇族人，母亲是缅甸少数民族，精通缅甸语，和盈江很多家庭一样，他们家一直在做玉石生意，从小耳濡目染让石芗灵继承了父母的衣钵，成为了一名年轻的“摆咋”（玉石交易中间人）。翡翠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种工作，更是一种生活，这种生活塑造了盈江人如翡翠般剔透的心灵。

翡翠生活

盈江是缅甸玉石到中国的第一站，作为全国最大的玉石毛料市场，盈江每年都会有公开的玉石买卖交易会，当地人称为公盘，大型的公盘每年只有少数的几次，因此每次都会像过节一样热闹，全国各地的商家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到盈江，竞标他们眼中有价值的翡翠原石。与翡翠原石交易相辅相成的赌石文化，也是盈江的一大胜景，但凡盈江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会在那些平淡无奇的石头中，赌上一次自己的运气和眼光。

从缅甸运来的翡翠原石，大小不一，出产地不一，仅凭着一只电筒，还有就是一双能否识辨优劣的眼睛，从翡翠原石的皮、色、型、重等方面猜测石头里是否有翡翠，有什么品质的翡翠。在和卖家商量好价格后买下石头，便要赌一赌自己的眼光了，按照当地人的说法，开出来有好翡翠那就是涨了，周围人要向你贺喜一番。作为从小接触翡翠的盈江孩子，石芗灵如果想买一件东西，父母是不会给她全部钱的，而是只给一小部分资金，让她去买石头，切开涨了自然就能凑齐物品的价格。赌石带来的刺激与惊险，以及它所蕴藏的无限商机，吸引着无数人，围绕在石堆中细细研究。

虽然在盈江的玉石门店没有达到三步一小店，五步一大店的盛况，但是每条街上有个十几家店面是很正常的，石芗灵的叔叔也开有一家德林赌石店，专做翡翠原石买卖。很多时候石芗灵会和长辈一起去上货，有时也会陪父亲去街上的店面逛，淘一些有价值的翡翠产品，更多的是让父亲看看她赌石的眼光。

盈江的玉石店不像大城市那样员工统一培训，衣着光鲜，往往是老板或家人自己看店。悠闲的盈江人往往在下午才正式开始做生意，几家店铺的老板有时候会凑在一起打打麻将，店铺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无精打采的伙计。在这里，玉石交易是件十分简单的事情，因为翡翠行家有很多，而且都注重信誉，不会漫天要价，即使是陌生买家，互相间谈个几分钟就能把价格敲定，消耗一局麻将的工夫，就能谈成数万的交易。

因为与缅甸交界，很多缅甸人也会来到盈江进行玉石交易，他们为了省下摊位费，都会在一些公园的路边摆上摊位，出售翡翠产品。不要小看这些衣着朴素，大多不懂汉语的缅甸人，他们的摊位上却有不少精品，虽然以小物件出售为主，但是如果有眼力、懂行情，一样可以在这里淘到宝贝。每当太阳西斜，这些自发的市场就形成了规模，这里也成为盈江人最爱逛的地方。价值上百万的翡翠玉镯，可以轻易放在铺上布的地摊上，等待买家的光顾。

因为盈江是国内最大的翡翠原石交易市场，任何一个家庭都可能藏有价值百万甚至千万的翡翠原石或者翡翠成品，盈江人就像存钱一样喜欢在家中存放翡翠，如果遇到急用钱的时候，卖掉翡翠就可以救急。笃信小乘佛教的盈江人，对待翡翠常常是以一种感恩的心态，因为它帮助自己走过艰难。

佩戴翡翠对于盈江人来说不仅仅是装饰作用，几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专属的玉石首饰和佛牌，人们相信佩戴翡翠可以祛除疾病，为自己带来好运，甚至在不同的时期要佩戴不一样的翡翠，最为珍贵的翡翠饰品和翡翠原石有镇宅护家之用。石芗灵讲述了她儿时的一件事情，在她小时候，每次发烧感冒，母亲都会把家里最珍贵的翡翠玉镯给她佩戴，直到病好了再把玉镯收藏起来，并到佛堂为玉镯烧一柱感恩香。凡是家里人身体染病，或者遇事不顺，都会佩戴一个相适应的翡翠，这仿佛是一种古老的传统，因此每个盈江家庭都会有几样属于祖传的翡翠，用来保佑家人平安。

战争阴影

从盈江县向西南方望去，远远的那片绿色青山后便是翡翠的主要产地——克钦邦。缅甸是全世界翡翠矿石的主要产地，有丰富的木材资源以及各种贵金属矿产和宝石资源，本应该富庶、安详的缅甸，却因为种族纠纷与利益分割，从未曾停歇过战争。

克钦独立军一直以来掌握着缅甸克钦邦的领导权，克钦族与盈江的景颇族本属同族，只是名字不同而已，双方关系十分亲密，当地人把克钦独立军称之为“山兵”。石芗灵常常随着父亲和母亲到缅甸探亲和做生意，但是随着缅甸政府对克钦独立军的战争逐渐扩大，大型的商贸往来已经中断了很多，盈江与克钦邦的翡翠贸易联系也受到极大的影响。

“当年缅甸政府和山兵谈合，讲好了缅甸政府掌握木材、宝石、琥珀等资源，山兵掌握翡翠资源，现在看到翡翠价格越涨越高，缅甸政府又要收回翡翠资源，加上双方各种纠纷，这场战争从2010年就开始打了，现在越打越大，在盈江已经能够听到枪炮声了。” 石芗灵不禁感叹缅甸政府的胃口。“缅甸翡翠价格攀升让缅甸政府垂涎不已，已经掐断了缅甸国内的三大翡翠公盘市场，并且要全面禁止翡翠原石出口，只允许翡翠成品出口。那样的话，盈江玉石毛料之都的称号将不复存在，而且翡翠的真正魅力，就是赌石所带来的刺激与涨了所产生的利润，纯靠翡翠成品出售赚到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克钦独立军掌握着最主要的翡翠生产矿洞，石芗灵曾随同父亲到过一个掌权将军的办公地，看到仅在这里就有着数十块价值千万的翡翠原石，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将军不将这些价值连城的翡翠原石出售或者做成成品。后来父亲告诉她，因为翡翠价格一直是长期看涨的，这些将军会将最好的翡翠原石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仅控制着翡翠市场的价格，而且奇货可居，远比单纯储存现金要有价值的多。

在盈江有一个传统，谁家收到了极好的翡翠原石，剖开后价格暴涨，都会买来很多鞭炮庆祝，鞭炮放的时间越久表示涨的越高。在过去几年整个盈江县城数千户人家，一个月也难有几户会大张旗鼓的放鞭炮。现在随着战争的吃紧，大量缅甸优质翡翠原石被转卖到这里，有时候甚至一天里就有三四家人放鞭炮庆祝，整个县城犹如过年般热闹，大人小孩争相赶去饱个眼福。仅仅隔着一条边境，缅甸那里是战火硝烟中生与死的搏杀，中国这边却是鞭炮齐鸣的庆祝与羡慕，现实是何其讽刺的。

战争中最受伤的永远是平民，在盈江缅甸人已经明显增多了，有的是来中国暂时躲避战争的商人，有的是则是整个村庄被战争所毁，逃过来的难民。来中国寻求庇护的缅甸人，日常生活过的还是相对宽裕，毕竟缅甸资源丰富，盛产翡翠和贵金属宝石。很多缅甸人带着一些贵重的翡翠玉石，在中国卖个好价钱，然后全家留下暂时避难。当地商人对这些缅甸人很少有压价的，毕竟知道他们现在日子不好过，如果压价了，事情传出去会受到别人鄙视。

有一次石芗灵和母亲去盈江公园边的玉石摊位淘货，她看上一件翡翠玉镯，卖家是一个缅甸人，因为语言不通卖家用手表示五千块，石芗灵想与卖家砍砍价，母亲却和卖家用缅甸话交谈了几句然后数钱成交。后来母亲告诉石芗灵，这个缅甸人并不是商人，是过来躲避战乱的普通百姓，这件翡翠玉镯已经值得五千块钱了，没有必要再去砍价，我们买翡翠是为了赚钱，他们卖翡翠却是为了活命，能帮助别人就尽量帮助吧。

如果不是有背景的缅甸玉石商人，普通缅甸人拥有的翡翠玉石，一部分是自己在山里寻来的，更多的则是从矿场偷运出来的，这些缅甸底层人群生活十分辛苦，如果他们偷玉石被看矿场的克钦独立军发现会就地枪决，可以说每一块翡翠都是用命换来的。当这些人来盈江做买卖时候，讲的价格如果比较公道，很少有当地商人会和他们过多砍价，因为下一次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信誉为本

虽然盈江不是家家都做翡翠生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家庭都有人或多或少与翡翠生意有关，不管是翡翠原石买卖还是成品买卖，或者是做中间人和跑物流，在这个小小的县城里，离不开信誉两字。

好的翡翠关键看“水”和“种”，“水”指翡翠的透明度，透明度越高越有价值，“种”指翡翠的杂质，老种就是杂质极少的上等货。老辈们总是教导新一代的盈江商人，要像翡翠一样，做到水透种老才是一块好料。盈江做翡翠生意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数都是本地人，这里的翡翠市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封闭的，因此信誉就成为了一家店能够立足的根本。

对于盈江商人的信誉原则，石芗灵为我们讲述了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有一次一个台湾客商来我们德林赌石店请中间人帮他们选翡翠原石，我于是成为他们的‘摆咋’，但是这个台湾人看我是个女孩子，又很年轻，并不是十分相信我的眼光，我给他提供的玉石购买建议被一一否定。后来他看上了一个缅甸玉商的翡翠原石，我从石头外皮就断定那是一个油青种的翡翠，属于翡翠中下等品质。台湾客商随行的人一口认定这是一个花青种翡翠原石，两者价格相差数十甚至上百倍，因此这块石头的价格也应着花青种标准水涨船高。因为赌气，我懒得去帮他们分辨，这个最高只值六万元的翡翠原石被以六十万的价格成交，当石头被切开后，台湾商人就傻眼了。

随后我把这件事情跟父亲讲了，父亲竟然执意找到那个缅甸卖家，跟卖家讲，虽然价格是双方谈好的，但是作为行里人，明知道六万的石头卖了六十万，这是不讲信誉的。现在石头切了，要么卖家把石头拿走，自己留下玉石六万的价钱，将剩下的钱归还给台湾商人，要么父亲把这件事情告诉行业里的人，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会帮你卖石头，也没人愿意和你交易了。最后缅甸玉商拿走了石头退还五十四万元给台湾商人。

父亲告诉我，虽然玉石中间人有时不被雇主看重，但是作为‘摆咋’，我有义务为雇主着想，明知道雇主买了次货自己不全力阻拦，这样的行为同样违背信誉，是砸自己家的牌子，如果事情被传出去，就再也没有人会到德林请‘摆咋’了。”

对于信誉，盈江老一辈的翡翠商人有近乎苛刻的标准，虽然现在盈江已经涌现了很多新人，也有很多外地人到盈江做生意，时常会听到哪家店欺骗了顾客，哪家卖了假货的传闻。而真正做大做出名头的玉石店，都会有老人撑着场面，将信誉作为生意的首要原则，严格督促着年轻一代“摆咋”。

翡翠之忧

翡翠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种奢侈品，是美丽的艺术品，而盈江人更认为翡翠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翡翠已经成为了可以流通的金钱，家里困难的时候能够卖掉救急，想买东西缺钱能够靠眼力赌石挣钱。佩戴翡翠饰品不是作为一种炫耀的象征，更多的是将美好的祝福和对美的热爱，寄托在这七彩的精灵身上，为自己带来好运与希望。

缅甸的战争已经打破了盈江小镇的安宁，翡翠的生活也出现了一阵阵波澜，今年缅甸将展开最后一次翡翠原石的公盘，以后大宗翡翠原石买卖将被中断，能够进入盈江市场的翡翠原石无法再通过官方渠道获得。如果缅甸政府真的打赢了克钦独立军，将翡翠收归国有，垄断了翡翠的原石加工，那么对于因为翡翠原石交易，再次重现茶马古道盛况的盈江，无疑会是重大的打击。

 (刊登于《理财师》杂志2013年2、3月合刊中，版权所有，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