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二哥娶亲记

修建阳安线时，我们队的隧道突击班里有一位打风钻的能手，由于生得身强力壮虎头虎脑，活脱脱的一个武二郎再世，干起活来的那股莽牛劲谁也比不上。所以大伙都幽默地叫他“莽二哥”。

一、“百日大战”相亲一打成美谈

莽二哥天生一身好力气，能吃苦风格高，凡是重活他都争着干。别人搬不动的大石头，他两手一抓抱起来就走，抬大筐、扛圆木时也总是让杠子扛大头。打隧道的时候，最艰苦的掌子面离不开他，几次组织突击队抢险，也总是冲锋在前，老队长总是亲切地叫他“小莽子”。莽二哥不仅劳力强，而且为人憨厚真诚脾气好，别人再怎样拿他开心他也不恼。只可惜他生在贫困山区未进过学堂门，写封家信都要请人代笔，而年轻人好开玩笑，谁帮他写一回家信都要附带打一回趣。

山区青年一般结婚早，但是莽二哥因为家贫又缺少文化，二十七八了，还是个快乐的单身汉。因此，悠悠万事，相亲成了他的头等大事。记得李班长在一次会战誓师大会上宣读的“先铺通，后探亲，火车不到不结婚”的豪言壮语，原本就是拿莽二哥开心编派出来的玩笑话。

有位老工人闲谝时常说“为人没学王老五，裤子破了没人补”。《王老五》原本是一部描写穷苦老光棍的电影片，光棍汉的代名词。莽二哥最反感别人拿“王老五”来取笑他，那次他专门请假回家相亲，在家待了三个多月，发誓要摘掉“王老五”的帽子。然而大山里的人谈对象比城里人还讲究。首先要看什么生辰八字命理合不合旺不旺夫，带不带扫帚星。如果属相不合相克带扫，即使再能干漂亮的姑娘也要打入另册。其次是看长相，他妈对媒人说：“我娃在外面大单位干大事哩，有发展，找个媳妇起码模样要俊俏水灵一点，光下厨房不行，还要上得厅堂，将来跟我娃在外面跑也能拿的出手。”

由于有上面那几个基本条件的要求，所以莽二哥谈对象的效率不高，总是东不成来西不就，谈一个吹一个，一连谈了十二个。一直到最后一位温柔朴实的外村姑娘，不仅模样长得高挑俊俏，还上过小学二年级，很符合两老的心意。再说这女子的二叔在北京当兵，那年她陪婶子去部队探亲坐了一回火车，逛了一趟北京，不仅游了故宫和王府井百货大楼，还在雄伟的天安门前照了一张像。返回时，二叔给她买了一张朝发夕至的卧铺票，晚上只一觉就舒舒服服的到了西安。回来后被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羡慕的不得了，激动得好多天都睡不着觉。她这次乘了一次火车去了一趟北京见了大世面，开阔了眼界，深深地体会到了铁路的好处，从心底里认识到修铁路干的是一项伟大光荣的事业。再说这女子在村里也是一个被人们称作“穆桂英”，在生产队一等一个顶个挣满分的好劳力。她看到面前这位生得浓眉大眼比自己还高过一头的男子汉，不仅身体壮实得像头牛，而且说话还彬彬有礼会体贴人，第一眼就认定这是自己梦中向往已久，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汉。

莽二哥也打心底里喜欢这位现代版的“穆桂英”，知道自己没文化不善表达，家境条件又不太如人意，就提前做了许多功课。相亲这天，他穿着一身四个兜的蓝咔叽布新装，头梳得油光黑亮，打扮得像个新郎官似的，急切地想把事情定下来。但是，别看这位姑娘朴实大方，谈起话来却是个心细的慢性子，总是问这问哪考察个没完，把个莽二哥急的额头手心直冒汗。当他终于见到姑娘不好意思的低头抿嘴一笑，表示没意见时，真是“理解万岁”啊﹗顿时激动得热泪长淌，把先前想好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晓得用他双那粗壮的手，紧紧地把姑娘白嫩的细指握得生痛。谈成不几天，他的爸妈怕夜长梦多，找了一本黄历请村里的老先生查了一个好日子，就同亲家商量趁热打铁给他俩把喜事办了。可这时，莽二哥如梦方醒掰起指头一算，在家待了整整一百天。那时职工的探亲假每年只有14天，按规定已经超假两个多月了。他是个纪律观念特强的人，闹过洞房只度了两天半“蜜月”，就离开家往回队的路上赶。这天，恰好老队长在工地想起了他，就向李班长问道：“小莽子回家休假多长时间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李班长实话实说答道：“大概三个多月了吧。”老队长一听超假这么长时间，就有点生气道：“赶快让他归队，明天若再见不到人就开除！”大伙虽然明白这是老队长一时的气话，但心里还是为莽二哥能否在明天归队捏了一把汗。结果非常幸运，他不仅果然在第二天真的回队了，而且还给大家带回了一个相亲成功的特大喜讯。

二、写家信总被工友寻开心

大伙一听说莽二哥这次回家“百日大战”成果不小，谈了整整一打对象，终于娶到一位温柔贤惠漂亮的好媳妇，都感到无比高兴，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就给他凑了一段《数来宝》，并用陕西关中老腔念道：

这竹板一响话就多，我一边走来一边说。

上集说道憨老弟，今天再表莽二哥。

莽哥身强如猛虎，一人能干两人活。

探家走了桃花运，百日相亲十二个。

一个更比一个美，天赐良缘不能拖。

吹吹打打娶进门，趁热打铁把喜酒喝。

说你瓜来你不瓜，娶了个媳妇美如花。

说你傻来你真傻，蜜月两天就离家。

别人老婆热炕头，你娶媳妇为的啥？

美人在家守空房，你天天夜里说梦话。

赶快捎个信叫她来，就说大伙想见她。

媳妇来了亲一口，献上一束玫瑰花。

弟兄们为你备新房，你买包糖果谢大家。

工棚洞房花烛夜，明年抱个胖娃娃！

这快板一念，工友们整天都乐不够，可莽二哥却勾起了心思，这些天总是没精打采像丢了魂似的。于是大伙在闲谈中不是戏谑他“只想老婆不想革命”，就是鼓动他写封信把新媳妇叫来住一段时间。然而，莽二哥总是推说办喜事时借账太多，目前手头还很紧，不宜带家属，有事写封家信多问候几句安慰一下就行了。

莽二哥虽然不识字心眼儿却不少，知道大伙爱跟他开玩笑捉弄他，以往写家信一直都是只请他最信得过的同乡代劳。可后来他发现那些同乡也不可靠，就寻思另找个可靠的人。班里有个平时话语不多而且字也写得好看的小伙，他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认为这个小伙还诚实可靠，就有意套近乎，常以“老弟”相称。

一个炎热的星期天，大伙都在宿舍休息。莽二哥认为这是个求人写信的好时机，就故意挂着满脸的愁容来找“老弟”，先递上一支香烟，然后掏出个牛皮纸信封说道：“麻烦老弟帮个忙。”“写信？咋不找你乡党呢？”莽二哥有些气愤地说：“再别提那些哈怂了，他们欺负我不识字，帮我写信时总爱写一些酸不溜球的混账话。我家里又没一个识字的人，每次收到来信都要找人帮忙念，这样就成了村里人的笑料。我看老弟你为人诚实字也写得漂亮，从今以后就请你多代劳了。”

其实这位“老弟”看似诚实，可开起玩笑来也是个没分寸的人。他接过莽二哥手里的信封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要我帮忙不难，可你得从实招来，是不是嫂子的肚子大了？”“唉！哪有的事，办了事不到三天我就回队上来了，而且那两天还正赶上是她的那个，那个，那个卫生期。”老弟见几句话就把莽二哥给窘住了，就说：“那就写封信把嫂子接来算了。”莽二哥急得马上接过话茬说：“不行，不行，老弟你是知道的，现在我的手头太紧，账还没还完，接来拿啥花费？”

话说到此，这位老弟才言归正传，打开来信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从信中获悉莽二哥的新媳妇名叫杏花，家里夏收分了五百多斤口粮，喂养的母猪产了一大窝猪崽子。老弟看完信后，简单地问了莽二哥回信要说的话，正要开始动笔时，原先帮他写过家信的那位同乡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打手势。老弟心领神会，于是心生一计，提笔就写了一封歪信：“亲爱的杏花妹子，您好！我们已有好多日子没见面了，办喜事时我俩也没好好度一个蜜月，这些天我做梦都在想念您，觉也睡不着，饭也吃不香。但由于我们要保通车，工期紧任务重，不能请假回来看你，希望您接信后卖些粮食换粮票，再卖一条猪娃做路费，来队上住一段时间吧，给您补上一个大蜜月。我们的驻地很热闹，每个星期天都有电影看，工班的大伙也都天天嚷着想见您，望您一路小心切没耽误。”

三、妻子见信如约来队度蜜月

莽二哥的老家距工地有千里之遥，来工地途中要换好几次车，老弟担心一个没出过远门的山里妇女，乘车容易出差错。因为班里有位同乡就闹过这样一个笑话，有一次他休假从家返队，本来应乘西安至略阳的火车，但由于他的方音土语太重，略洛不分，买了一张去洛阳的票，车过潼关才发觉走反了方向，花了两倍的工夫才返回工地。老弟一想起这事，怕杏花嫂来队时在路途换车出麻达，就特意为她画了一张从县城经西安、略阳到工地的路线图夹在这封信中。

利用代写家信的机会开玩笑的事，大伙早就习以为常，这封信寄走后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不料时隔不久，杏花嫂果然真的一路顺风来到了我们的营地。那天，莽二哥下班刚走到宿舍门口，突然见他媳妇来了，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呢，一下子愣了好几分钟才醒过神来。一见面就惊问道：“你咋给来了？”他媳妇见丈夫这般神情，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忙从蓝花布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说：“你看，你看，这不是你的白纸黑字叫我来的嘛！”莽二哥接过一看，噢！真是自己上次寄走的那封信，这才明白又被人捉弄了。这边“老弟”自知玩笑开大了，表现特积极，同大伙一起七手八脚地很快就把排里的一间工具房清扫干净，安顿小两口住下。

杏花嫂的突然到来，虽然莽二哥当时又气又急，恨得直跺脚，连声怒骂道：“把他的，哈怂、哈怂、大哈怂！”然而俗话说得好，久别胜新婚，哪儿去找这样的美事？他是个明理之人，知道这是老弟和大伙的一番美意，一肚子火气没多久就烟消云散，随即就去商店买来一大包瓜子糖果和几包“红塔山”好烟。当晚，大伙以茶代酒，在工棚里围着小俩口说笑话，一直闹腾到深夜方休。

莽二哥开始只打算让他媳妇在队上住个把月就送回老家，不料一住下来就难舍难分。这时我们队担负的工程开始扫尾，已有班排陆续向梅七线转移，腾出了大量的空房子，更方便了职工家属的居住。热情的老队长也考虑到小莽子是打隧道的主力队员，做出过那么多的贡献，就关照道：“职工们的家属来队探一次亲不容易，你们当班排长的要多照顾一点。特别是那个小莽子娶亲的事，我听说费了老鼻子的大劲，现在新媳妇既然来了，就让他俩留守到最后多住一段时间。”工班里大伙也劝莽二哥听从领导的安排，不要急着送杏花嫂回老家，等转移到新工地以后再说。这样，小两口就安心地住了下来，一直到扫尾工作结束后，还在转运材料的站场临时搭了个小帐棚住下，杏花嫂也就自然成了莽二哥值班看管材料、日夜巡守最贴身的义务帮工，最后又一同随搬家车从阳安线沙河坎站，来到梅七线的新工地。

四、痛心疾首的噩耗

我们队搬迁到梅七线新工地后，眼看着杏花嫂的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莽二哥乐得走路都哼小曲，见人就递烟，干活更有使不完的劲。

然而真是老天无眼，当小两口在工地的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杏花嫂子正准备回老家坐月子的时候，谁知我们班掘进的隧道却突然发生了大塌方。眨眼间，正在洞中掌子面打风钻的莽二哥和另一位工友就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痛心疾首的噩耗传来，大伙悲伤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多年以后，老同事们见面一提起莽二哥，都说当年“老弟”代写家信诓他的新媳妇来队探亲，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使他在短暂人生的最后岁月，过上了夫妻恩爱有加的甜蜜生活，体验到了即将为人父的满足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