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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天的任性

(2016-04-19 16: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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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中午,下了颇具规模的雨。其时酷暑七月,这种雨最受欢迎。我在一家餐馆落座,对着玻璃门外凝神——笔直的雨线,仿佛亿万个竖排的破折号。它们的一端是直抒雨意的乌云,另一端是承载人意的地面。它们是天与人之间的带着暗示的使者吗?


  我记起和雨有关的诗词。最著名的该数宋末词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人生听雨之境为三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环视同来的朋友,两对夫妇,都已年过六旬。我们一样,人生颇合蒋氏的“三段”境界。第一段,少年听雨,没有奢侈的歌楼、红烛、罗帐,有的只是乡村的贫困、饥饿和绝望。记得我和同时在座的Y曾于46年前上山打柴遇暴雨。肩上的柴草被雨水泡过,重量增加,肩膀红肿。斗笠下,汗水和雨水相裹胁而下;壮年听雨,我算在“客舟中”,但并没有断雁的凄绝。座中其他人虽未去流浪,却家累沉重,挫折不少。某些年份,境况未必比西风雁唳好。并非置身“僧庐”之下,但头发业已从“皤然”往前一步——“发无可白方为老”。我把视线从雨线收回,环视他们。他们并不在乎雨势,更不会注意到我发呆。这漠然我却喜欢。


  Y的妻子在说一岁多的孙女儿:“昨天晚上,过了两点还在玩。我说关灯啦,她不理睬,照样抱着洋娃娃,吮大拇指。”另一位祖母主张以关灯营造气氛。Y太太说舍不得,“她不睡,大人只好陪着。”语气却是甜蜜的。


  这次餐聚的始作俑者Y,是以观摩他的书法为召集理由的。我们进餐馆之前,到他家看了墨迹刚干的《岳阳楼记》,横幅以二王为根底,杂以郑板桥的疏放,客人无不郑重其事地赞好。主人卷起来,要我代他送给高中时代的同窗。鉴于路上有雨,他用上三层报纸包裹,加上一个塑料袋。Y还写了一幅具《石门颂》气韵的隶体“厚德载福”。这是为乡亲的新居准备的礼物。“我开头打算写‘上善若水’,一想那有教训的意味,便改主意了。”他因势利导,随口背诵一段《道德经》,言之“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的本质。


  Y退休前当过多年的办公室主任。这一职务的使命之一,就是点菜。点得合多数人的胃口,份量不多又不少,却非易事。今天面对一桌海鲜,大家又交口称赞Y,说是仅次于书法的一绝。小鲍鱼,珍珠螺,蚌肉,鲈鱼,跳鱼节瓜汤,味道之鲜美,征服了全体的味蕾。我忙于动筷,忘记了地沟油、孔雀绿、味精,也忘记了雨——我们正沉溺于雨之人生境界中。


  雨不以人的好恶为意,自在地洒,笔直,连贯,兀自倾泻于无风。檐霤开始发言,哗啦哗啦,把棚子边沿的自行车浇个痛快。停车场里的轿车,木然接受老天爷的教训。我终放下筷子,把鱼骨头和螺壳堆成小山的碟子推到远处,暗里叽咕:这店的管理有问题,过午了,只有我们一桌客,但服务员们宁愿围坐在厨房外的大圆桌说笑,也不来换碟子。穿过檐霤,盯着并无停歇迹象的雨线,旁边的Y在对领班批评烧鸡,说比上一次的味道差远了。我则在想,同是看雨,我等俗人又如何能穿越时空、拥有古人的苍茫心境?


  雨线如帘,停车场边缘的紫荆树和羊蹄甲绰约起来,但坚持不摇动。万物耐心地接受雨的洗洁,看它怎样把天和地拼成浑成的整体。这工程并不轻松,举目所及,过度的物质化、制式化、水泥化,过多的成规则的长方形或正方形,偏偏缺乏天然的线条,不宜于造出雨的情调,更难以营造人生之境。


  我负手徘徊,长吟“念天地之悠悠”,须面对绵绵的山,河谷一线蜿蜒,暝色逼人而松风动襟;凭栏长吟“洵此美而非无土兮”,须在异国楼头,头上弯月如钩;诵老杜的“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须以岳阳楼为背景,而面对波撼云梦的湖。如果我能自行布景,须有斑竹一丛,山腰小亭一座,古琴在膝前,鹧鸪在谷间,眼底是无限江山。不然就去不远处的千灯湖,躲在莲蓬下,看“细雨如珠乱入船”。雨的帘幕尽可照搬,不必带上风。再一想,还是不行,这些骚人的身世之感,家国之慨,浓得化不开,岂是我等只关注身边琐事之俗可以仿效?


  雨下得够久,积水满街,餐馆大门外,透明的一层在白瓷砖铺就的地面闪光。我多想把伞扔掉,在水里奔跑。水花在脚下飞溅,张口唱歌之前,咽下雨水。任脸颊上的雨肆意流淌。记起挚友周正光的诗句:“涉江人去未搴裳”,何必卷高裤腿,何必躲雨?


  雨知趣地变小了,依然笔直,但不再连贯,“破折号”成了“省略号”。我想,蒋捷听雨三步曲的最后一步,以“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道尽无奈和无能。是的,对于只有老天爷管得了的雨,你只得任它下,变大,变小;任它停,渐缓,渐舒。又能怎么样?把阶前雨滴当成念珠,数进睡乡、梦乡,还能长啸,狂笑,以重感冒收场。天不由得你任性,如此而已。此乃雨之三境界。


  这“任由”,和辛稼轩的“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和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同一套路。雨,无论古今,无论下餐馆之前,还是下在僧庐下,下在幽州台,岳阳楼,只要无风,便是一样的直,一样地任天之性而坠落。


  两个小时过去,午饭完美收官。我们坐车离开。做东的Y打起伞,说走路回家。我晓得,穿一双凉鞋,涉过一滩滩晶莹的积水——天空的眼睛,多像儿时跑向涨水的小溪的脚步。我有点儿妒忌这位永远天真的老友。


  (摘自《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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