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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小说(9):阿拉伯集市

(2011-12-12 09:39:38)
标签:

爱尔兰文学

詹姆斯·乔依斯

阿拉伯集市

杂谈

分类: 外国文学译丛

阿拉伯集市

 

【爱尔兰】詹姆斯·乔依斯

                                                              王汉梁译

 

北列克蒙特街的一头是堵死的。平时幽静之至,只在教会男校放学的时候才有点儿声响。一幢两层楼的空房,远离广场那儿的建筑群,落落寡合地矗立在这条街头的尽头。这条街上的其他楼房似乎意识到房里的主人都十分体面高雅,所以都板着一本正经的棕色面孔互相盯视着。

我们那幢房子,以前的房客是一位神父。他是在后客厅寿终正寝的。由于长期关闭,各个房间的空气里都散发着一股霉味。厨房后面的那间空屋里,旧废纸丢得满地皆是。我在那些废纸堆里发现了几本又皱又湿的纸面书:王尔德·司高德(Walter Scott)的《男修道院长》、维道格(Vidocq)的《虔诚的陪餐者》和《回忆录》。

我最喜欢后面那本书,因为它的书页是黄的。房后的野花园里有一颗苹果树和一些滋蔓丛生的灌木。我在灌木下发现了一只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打气筒,那是以前的房客遗留在那儿的。他是一位非常仁慈的神父。他在遗嘱里注明把自己的全部金钱捐给慈善机关,房里的家具则归他的妹妹所有。

冬日昼短。正餐前,天已暗下来了。我们在街上相遇时,一幢幢楼房已显得暗了。天上时刻变幻着的紫罗兰色跟街上的昏黄路灯相映成趣。冷空气刺激着我们。我们一直要玩到浑身发热。静悄悄的街上回荡着我们的呐喊声。我们玩得忘乎所以了起来,便穿过房后黑黪黪的泥泞小径,忍受着小洋楼里那些野小子的夹击,朝露水淋漓的黑花园的后门与臭气扑鼻的黑马厩直奔。花园里弥漫着一股从烟灰坑里飘散出来的怪味。马夫则在马厩里梳弄着马匹,把带扣的马碰得叮当直响。我们回到街上时,厨房窗口射出来的灯光已经照亮了地面。这时,假如看见我的姑夫拐过了街角,我们便躲在阴影里,直到他进屋走才出来。假如是曼根的姐姐出来站在门阶上叫他的弟弟去吃茶点,我们便在阴影处瞧她对着大街东张西望。我们等着,看她究竟一直站在那儿呢,还是回屋里去。假如她坚持不走,我们只好从阴影处出来,乖乖地朝曼根家的台阶走去。她正在等我们。她的身姿被从半开的门中射出来的亮光照得轮廓分明。她的弟弟在完全就范以前总要跟她淘气一番。我站在栅栏边瞧着她。她身体一动,衣衫飘飘忽忽,一头柔软的发辫便晃荡了起来。

我每天早晨躺在前客厅的地板上凝视着她家的房门。我把百叶窗拉下来,只留一条不满一寸的缝。这样,窗外人就看不见我了。她在门阶上一出现,我的心便怦怦跳。我奔到门厅,抓起书本,跟着她。我牢牢地盯着她棕色的身形不放,走近三岔路口快要分手时,我便加快脚步,跟她擦肩而过。日复一日,每天早晨都这样。除了偶尔搭讪几句,我从不跟她说话。但她的名字却使我热血沸腾,神魂颠倒。

她的形象即使在一些跟罗曼蒂克格格不入的场合也萦绕在我身边。每到周末晚上。姑母去赶集时,我总得帮她拿一些小包裹。我们走过五光十色的街道,被那些醉汉和贩妇挤挤撞撞,满耳只听见工匠们的骂声与站在猪头肉桶边当值的店铺小伙计们刺耳的叫嚷声,以及街头艺人鼻音浓重的歌调。他们唱着有关奥顿纳凡·罗萨的一首通俗叙事小调,再不就唱一首有关故乡苦难的歌谣。对于我来说,这些声音汇成了一种独特的生活感受:我想像自己托着圣餐杯安然通过了敌阵。在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理解的怪不溜秋的祈祷和赞美词中,她的名字会时时在我的唇间跳将出来。我的眼里常常满噙着泪水(我说不出为什么)。心中的潮水似乎经常会涨满胸臆。我很少想到将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跟她谈谈,假如我跟她谈了,我怎么才能把自己失魂落魄般的爱慕之情告诉她呢?我的身体好似一架竖琴,她的一言一行犹如手指拨弄着琴弦。

一天晚上,我走进神父去世的那间后客厅里。这是一个漆黑的雨夜,房内悄无声响。透过一格破玻璃窗,我听见雨水打在地上噼啪直响。绵密的针尖儿似的细雨把花坛打得透湿。远处一点灯光、抑或一扇明亮的窗户在我站着的楼下闪闪发光。可感谢的是我所见甚少。我所有的感官似乎都想遮蔽起来。我觉得自己将从知觉中滑脱出去。我把两只手掌按在一起,直至簌簌发抖,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喃喃道:“哦,爱情!哦,爱情啊!”

她终于跟我说话了。当她对我说第一句话时,我简直魂不守舍,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问我去不去阿拉伯集市。我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那是个五花八门的大集市,她说她很想到那儿去。

“那你干吗不去呀?”我问。

她说话时转动着自己手腕上的一个银镯子。她说,她不能去,因为本星期她的修道院里要举行一次静修。她的弟弟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正在为他们的帽子格斗着。我孤独地站在栏杆旁边。她握着一根栏杆尖头朝我垂着脑袋。门对面的灯光照在她弯曲的白头颈上,照亮了她披在颈边的秀发与搭在栏杆上的纤手。她站的姿态十分娴雅。灯光从衣衫的一侧照下来,显出了刚好露出一点儿的衬裙白边。

“你真好,”她道。

“假如我去,”我说,“我会给你捎些东西来的。”

那夜以后,我便不分昼夜地胡思乱想了起来。我巴不得把那些横插进来的乏味日子都打发掉。我不耐烦学校布置的作业。不论是晚上在卧房里,还是白天在教室中,她的形象都会闯到我正想阅读的书页上来。我的心魂沉溺在一片寂静之中,但一听到阿拉伯这个字的拼音,便会惊跳起来,这个字特有的那种东方魅力把我攫住了。我要求星期六晚上让我到集市去一次。姑母大吃一惊,希望这不是什么互济会(1)会员之类的事情。我在教室里很少回答问题。我发现老师的脸色由和蔼变得严肃起来了。他希望我不要懒怠。我无法把纷乱的思绪收拢来。对于横在我与愿望之间的那些正经事儿,我几乎毫无耐心。它们对我来说似乎只是儿戏,只是些不屑一顾的无聊儿戏罢了。

星期六一早,我提醒姑夫,晚上我要到集市去一次。他正在穿衣架前手忙脚乱地找帽刷,一边草草了事地道:“行啊,孩子,我知道了。”

他既然在门廊里,我便不能到前客厅去躺在窗边了。我心情恶劣地离家,慢吞吞地上学去。空气阴冷,砭人肌骨。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我回家吃正餐时,姑夫还没回家。时间还早呢。我坐着呆看了一会儿钟。钟声嘀嘀答答惹恼了我。我走出房外,登上楼梯,跑到楼房的顶部。那些阴冷高旷的空房间苏解了我,我哼着小调从这间房走到那间房。从正面窗口望过去,我看见我的伙伴们正在下面街上玩耍。他们的叫喊声,我模模糊糊还听得见。我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凝视着她住的那幢黑沉沉的房子。我会在那儿站上个把钟点,除了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个衣衫棕色的身形之外,一无所见。我想像灯光怯生生地照在她弯曲的颈部,照在她搭着栏杆的纤手和衣衫下的边缘上。

我回到楼下时,我发现牟塞太太正坐在壁炉边。她是个多嘴多舌的老太婆。这个当铺老板的寡妇出于某种高尚可嘉的目的喜欢集邮。我不得不忍受茶桌上的唠叨。晚餐延迟了一个多小时,姑夫还没回来。牟塞太太起身走了。她很抱歉不能再等。这时已经八点多了。她不喜欢在外面呆得太晚,因为夜空气于她的健康不利。她走后,我捏紧双拳在房里直转悠。姑母说:“这个主日之夜,我看,你就别去集市了吧。”

九点钟时,我听见姑夫在转动门廊的弹簧门锁钥匙。他在自言自语,挂外套时衣帽架在晃动。这些声响我都分得清楚。等他进餐到一半时,我就向他要钱到集市去。他已经忘了。

“这会儿人家都已上床睡醒一觉了,”他说。

我没有笑。姑母狠狠地对他道:

“你还不给他钱,让他去么?你已经让他等得够晚了。”

姑夫说,他很抱歉把这事忘了。他说,他相信一句古谚:“光工作不玩乐使杰克成了个楞小子。”他问我去哪儿。我又对他说了一遍。他问我是否知道《阿拉伯人告别其战马》。我走出厨房时,他在背这首诗的开头几行给姑母听。

我把一个弗罗林(2)紧攥在手里,沿着白金汉街朝火车站大步走去。街上熙熙攘攘的购货者和眩目耀眼的煤气灯提醒了我这次出门的目的。我跳上一列空荡荡的火车,在三等车厢里坐了下来。经过一阵难以忍受的耽搁,火车终于缓缓驶出车站了。火车在一些废圮的房屋间爬行,接着又驶过了一条粼粼闪光的河流。到西土·罗车站时,一批人朝车厢门口拥了过来,可是乘务员把他们都赶了回去,说,这是一列开往集市去的专车。我独自呆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几分钟后火车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站台旁靠站了。我出了车站,走到马路上,看见一个发亮的钟面上已经指着九点五十分了。眼前矗立着一幢大楼房,上面闪烁着那个充满魔力的名词儿。

我找不到廉价的入口处,又怕集市快要息业了,便赶紧通过一个旋转栅门,递给那个一脸倦容的看守一个先令。我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带半墙高回廊的大厅里。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大厅的绝大部分都黑洞洞的。我发觉那儿静得简直像礼拜过后的教堂。我怯生生地走进集市的中心区。有几个人还聚在几家未关门的店铺旁边。在一道上面有美乐咖啡馆彩灯字样的帷幕前,两个男人正在一个托盘上数钞票。我只听见钱币的叮叮声。

我好不容易才记起自己干吗到这儿来。于是,我走到一家店铺前,审视起那些瓷瓶和印花茶具来了。店铺门口一位小姐正在跟两个年轻绅士说笑。我听出他们都是英国口音,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说:

“唷,我从未讲过这种事情!”

“嗨,可你是说了嘛!”

“哦,可我就是没有说!”

“她没那么说过吗?”

“唔,我听见她说了。”

“唷,你……撒谎!”

那位小姐看见我,便走了过来,问我是不是要买东西。她的语气冷若冰霜,似乎跟我说话纯粹是出于一种责任感。我谦卑地瞧瞧那些像东方卫士似的站在店门昏暗两侧的大坛子,喃喃道:

“不,谢谢。”

那位小姐把一个瓷瓶的位置变换了一下,便又回到那两个年轻绅士跟前去了。他们又谈起了原先的话题。那位小姐还回头看了我一两次呢。

我在她的店铺前磨蹭着。尽管我明知这么滞留着毫无用处,该对她的商品发生兴趣才比较实际一些。于是,我便慢吞吞地转过身子,朝集市中心一带走去。我把手伸到口袋里让两个便士落到另一枚六便士硬币上。我听见回廊的一头有人叫了一声,灯便息灭了。大厅的上半部分顿时一团漆黑。

我仰视着黑暗,发现自己只是一个被空虚驱赶嘲弄着的可怜虫罢了。我的眼睛恼怒得燃烧了起来。

 

注:(1)一种以互济、友爱为目的的秘密结社会员,发源于石工工会。

    (2)银币名。

 

                                                                                                                            1981/6/11译迄

 

詹姆斯·乔依斯(JAMES·JOYCE,1882-1941)出生于爱尔兰首都都柏林。成年以后长期旅居国外,在巴黎、佐列克(ZORICH)等地以教授外语为生。他一直被公认为是用散文的形式和技巧从事小说创作的一位极有创造性的天才。

他的主要作品有:诗集《室内乐》(1907)、小说集《都柏林人》(1914)、半自传体小说《一个年轻艺术家的画像》(1916)、气势恢宏的长篇小说《尤利西斯》(1922)、剧本《漂游四方》(191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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