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

往事如烟

                                       作者 沙砾  

四

 

风乍起，吹动一池春水。

欣欣的到来，我们家便如风乍起，吹动一池春水，而在我心里泛起的波澜，更加持久地不能退去。

我的爸妈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他们接人待物的最好方式就是吃好喝好。所以，自从欣欣来后，我们家每天都尽其所能地呈现出一派“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的热闹场面，而我和欣欣，更是通过那三天的朝夕相处，开启了我俩青少年时期携手同行的人生历程。

在那短暂的三天里，我们同吃、同住、同玩，形影不离的像一个人一样。面对这种情形，我爸故意泼我俩的凉水，小心点，好的过了头就该干仗了。我俩听了都不以为然地冲他翻翻白眼，分明在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我们同住一个屋，同睡一张床，特别是到了晚上，把门一关，这间屋子就成了我俩的独立王国，海阔天空，任尔飞翔。

其实，那时的我跟欣欣相比，还是一个不咋懂事的小屁孩儿，而我眼里的她却是满腹经纶，我特羡慕她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干货。所以，我特别喜欢每晚躺进被窝里听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爱听，甚至会随着她所说的内容，或伤感落泪，或开怀大笑。有时，笑声直接惊醒了隔壁房间的父母，使得他们不得不过来敲门呵斥：“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不上学了？”

今天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欣欣当时讲了些什么，我真的一顶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可当时的场景，特别是她那妙语连珠的语言和声情并茂的表达，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时至今日，我们俩的语言表达风格都是非常相像的。

 

欣欣来到我们学校，同样掀起不小的波澜

早饭后，我就要去上学了。通常，我上学是坐班车走，下午放学再坐班车回。可见，我这一走，我俩就整整一天见不上面了，这让我俩是多么的心不甘请不愿啊。

我想了想，便悄悄地跟欣欣说：“要不，我干脆请假不去上学了？”

欣欣听了摇摇头说：“不行。”

我说：“你是担心我爸妈不同意？反正你也不常来，我想，只要我求他们，他们是会同意的。”

欣欣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学是绝对要上的。”

我说：“上学也没啥意思。”

欣欣说：“没意思也得上呀。”

既然如此，我只好背上书包怏怏不快地出家门。

突然，我听到欣欣在后面喊我：“沙沙，你们学校离家有多远？”

我说：“坐车得半小时，怎么啦？”

欣欣说：“这么远呀？我是想，如果近的话，我就提前到你们学校等你去。”

我说：“你真这么想？那就走小路呀，有一条小路离家特别近。我们平时不想等班车，就走那条小路回家。”

欣欣说：“真的？那你告诉我小路怎么走，我……”

我说：“不用不用，你要去，就直接到大门口等车，那儿随时都有各种车出入。你搭他们的顺车，只要上车后告诉驾驶员，让他到红卫小学门口停一下就行了。”

就这样，我高高兴兴地上学去了。

其实，我是很想让欣欣到我们学校来的，没想到还真来成了。整整一天，我都没怎么好好上课，脑子里总是闪现欣欣到我们学校的情景。我想，如果我们班同学知道了欣欣是来找我的，是我新交的好朋友，那还不把他们羡慕死呀。

终于等到了下午放学的铃声，我便迅速收拾好书本向教室外跑去。刚出教室，就听到三五成群的同学在议论。 

同学甲：“看见没？外面有个女兵好神奇，好漂亮。”

同学乙：“看到了，好像是在找人。”

同学丙：“就是不知道找谁？”

听到这儿，我大步走上前去说：“当然是找我的！”

甲同学讽刺说：“吹牛吧？你们部队不是汽车兵吗？谁听说过汽车部队有女司机？”

乙同学说：我看那个女兵像文工团的，她挺胸抬头的特有气质，没准是来咱们学校选文艺兵的吧？”

我说：“我都说是来找我的，你们还瞎猜。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们一遍，她不是文艺兵，是一名解放军野战医院的卫生兵。”

正说着呢，欣欣出现了：“沙沙，我总算把你找到了。”

我说：“你来的正好，我们正说你呢。”

欣欣一愣：“说我？”

有同学说：“是的，我们都特别喜欢女解放军。”

欣欣听了，顿时脸上乐开花。

这时，我们班的其他同学们也纷纷从教室里出来，他们不由分说地围过来，向欣欣问这问那起来。

毫不夸张地说，欣欣那次到我们学校来，所有出现的情景都是我预期的。她确实让我在同学中长了士气。以至于后来，我俩都成了传说了，我的好几个跟我老铁的发小，都一直很乐意听我讲我跟欣欣之间所发生的故事，有时候，就算我不想讲，她们还会硬缠着我讲呢。哈哈……君子无戏言哟，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今天的人们或许不理解，认为欣欣平常人一个，怎么会去趟你们学校，就能引起同学们的关注和围观？甚至还能制造出一波小轰动？没错，这首先跟她的形象、气质、风度、性格有关，同时，跟她的女兵身份关系更大。在我们那个年代，解放军是全国人民心中最可爱的人，所以，绝大多数人都有军人崇拜和军人情怀，而女兵就更是如此了。

无论你信不信，历史的真实就是这样。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离开了学校，我俩兴致勃勃地走上了回家的那条田间小路。我是这条小路上的老熟人了，可以说，路上的每一个沟沟坎坎我都了如指掌，甚至，有的地方，不仅留下我的印记，甚至还融入了我的感情呢。所以，我经常会看着眼前的小路，一个人触景生情地自言自语，就好像跟它们对话，它们虽无声，可我确定它们在默默地听。

我曾把这种微妙的感觉跟我的同学们说，可她们众口一词地都笑话我有精神病。而此刻，当我跟欣欣一同走在这条小路上时，我便情不自禁地把这件事讲给她听，我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当我把那件事讲给欣欣听后，它不仅表示出对我的理解，甚至还告诉我，她也有过跟我同样的感觉，她也曾对着大海说过自己的心里话，当她看着大海一浪一浪地出击着海岸时，她也认定，那就是她与大海之间最真挚的对话。 

听欣欣这么说，我震惊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我们一直都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这个偶合和碰撞的实例，绝对是最好的证明。

跟欣欣几天来的朝夕相处，我一直都在听她给我讲她的经历和发生在她身边的故事，而我，一番搜肠刮肚也没找到一件能说的事儿。今天，走在这条小路上，就像走进了自己的领地，更像是打开了一扇窗，更多的话题都纷纷地不请自来了。

就说我脚下的这条小路，它是通往回家的最捷径的路，但是，这条小路却很有个性，首先是它高高低低，上上下下，沟沟坎坎，基本上没有一块是平整的。如果你不具备登高爬低的能力，或者谁想推个车子、抱个孩子，背点负重的东西，那你基本上是要绕道了。可见，捷径的路同样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再就是，这儿始终都是灵动的。到了春夏，你可以在小路上观赏它的自然风光，那些摇曳的不知名的野花野草，纷纷跟你亲热的打招呼。到了秋冬，整个原野便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看一眼都觉着透心凉。然而，同样是这方原野，随着季节的轮回，它一旦美起来，也能美的像仙境一样！

而眼下，正是这里最美的季节。身边的自然花草正在成长、开放，你再把目光投向远方，还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油菜花。

欣欣是第一次看到油菜花，便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好美！好震撼！那金灿灿的花海，简直就是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海洋，它更像一座延绵不绝的金黄色的底盘被镶嵌在蔚蓝色的地平线上。”

欣欣的这番赞美，就算你不看只听，那意境也足以美出了天际。

欣欣说：“沙沙，它离咱们这儿不会很远吧？咱们到跟前去参观吧？”

我说：“好！”

于是，我俩拉起手来，向着远方那片油菜花海跑去。

我们终于置身于花海之中了。

听说，在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种色彩中，黄色最有权威，它是宫廷或皇权的象征。此刻，当我们置身于油菜花海，不就是置身于了皇朝宫廷吗？我转身去跟欣欣交流，人呢？怎么不见人影了？

已过片刻，仍不见欣欣的归来，她一定是太激动了，独自抒发自己内心情感去了？可是，一个人行动，是有危险的啊。

她在搞什么鬼呀？我有点着急了。

突然，欣欣出现了。只是猛一眼看上去，她头戴花环，手捧花束，俨然一位散发着芬芳的花仙子出现在我的面前。

欣欣说：“沙沙，看我像不像仙女下凡？哈哈哈……我就是专门给你制造惊喜来着。”

我点点头说：“像是像，可就是，这惊喜差一点就成惊吓了。我要是把你给弄丢了，我爸还不要我的小命呀？”

欣欣表情神秘地说：“对不起，我愿将功补过。”

说罢，她突然从背后亮出一只五彩斑斓的花环说：“专门给你编的，瞧瞧，它已经不是纯黄了，而是由五颜六色的山野花搭配在黄花上，戴上它更像仙女下凡了。”

原来，欣欣是用心良苦啊！她是专门为了给我编花环，去采撷那些小碎花，才占用了那么长时间。

我们俩都把花环戴在头上。之后，商定了口号，一齐高喊，我们是仙女，我们两个一起下凡来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俩当时简直是忘乎所以，而那种私自折枝采花的行为，要是放到今天，还不被从严重罚呀。

可见，人类文明需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迈进。

那油菜花之美，那花仙子之美，那两个少年的追求之美，如果能被保留下来该多好，只可惜，在那个年代，再美的风景和画面，也只能稍纵即逝。哪像今天，录视频拍照片举手可得，一个好的风景，一个好的形象，一个值得记住的场景，只要你想，它们便能永久地被珍藏。

我们恋恋不舍地返回到那条回家的路上，欣欣说：“如果把油菜花种在咱们脚下的土地上该多好呀，那样，我们就能多陪伴它们一会儿。”

我说：“哪块地种什么，是有分工的。”

欣欣说：“不是说青藏高原上的土地很贫瘠，一般不生长别的东西吗？油菜花已经让我很惊奇了。”

我说：“贫瘠是贫瘠，可它还是会长出很多果实的。像青稞、马铃薯、花生等这地里都能长出了。你看那边的土地，就是我们部队的庄稼地，各连队每年都是按季节统一种植。等它们长熟后，连队只出动收一遍就完事了，剩下的都留给部队家属了。你是没见，到了收成的季节，这里可热闹了，各家各户都是全体出动，拿锄拿锨的、背筐背篓的，有的人家都能挖到二半夜，打着手电筒还在挖。”

就是这样，我俩连说带玩，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那条小河边，翻过小桥，我们就到家了。

这一趟下来，我感到特开心，特有成就感。这几天跟欣欣在一起，由于她在我面前的全方位展示，还真让我产生了自卑感。今天，有机会能让我滔滔不绝地表现了一回自我，释放了一回天性，你说，我怎能不兴奋呢。

 

一起参观“陆海空”

看看天，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可谓时间正好。我跟欣欣说，我们一起到后院看风景吧？那儿，每到下午都会上演一出由“飞禽走兽”为主角的大戏。这出大戏，我们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是，对第一次看的人，就像我们老家来的亲戚们看了，都说那场面在一般地方看不到。

我们家属区的后院儿，由一道围墙隔开了野外。正是借助于那道围墙，家家相连的禽舍就这么搭建起来了。各家饲养的鸡、鸭、鹅、兔等都圈在同一个禽舍里。养殖它们的最大乐趣，就是与各家之间暗自较劲、互相攀比和激烈竞争。像禽舍，看谁家搭建的大而华之，看谁家养殖的品种数量多，最终，还要看谁家窝里的蛋又多又大又丰富多彩。最后还要看，这些飞禽走兽们，一旦放出去，看谁家的阵容最壮观。

对此，我们家自然也在竞争之列。先听我来清点一下门户，首先，外行鸡家家都是主打，我家一共养了三十多只，其次是鸭子和鹅，各有十几只，再就是十几只鸽子，它们的窝跟鸡鸭鹅相邻，只不过，根据它的特殊性，屋檐下，还另有一处专署于它们的空中楼阁。再就是会打洞的兔子，它们的窝就砌在禽舍的地上。至于兔子的数量已无法计数，因为，它繁殖的极快，每当肚子里有了娃，我们养不过来时，不用宣传，就会有人找上门来主动预约。对了，你见过新生的兔崽儿吗？毛茸茸的忽闪着血红的小眼珠，别提多可爱了，每当有人来抱走它们，我都会难受好几天。

然而，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要想逞强，你就得全面付出。如此庞大的“海陆空”，吃喝拉撒起来是很吓人的，就说吃，各家都是由家长把成麻袋的青稞米买回来，怎样搅拌、加工、喂养等活计，就全落在各家孩子们的身上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从各家发出的不是朗朗的读书声，而是此起彼伏的剁菜声，他们必须为家禽们准备晚餐。

那天，当我和欣欣来到后院时，各家已经在忙乎着为家禽们送晚餐了。

我俩来到我家禽舍前，看到一大盆晚餐已经放在门口了。我对欣欣说：“它们的晚饭，每天都是我做。这几天，我妈看咱俩形影不离，就替我代劳了。正好，你就从看它们怎么吃晚饭开始吧。”

于是，我端起硕大的食盆儿，吆喝着鸡鸭们听得懂的号子来到禽舍前，门还没打开，禽舍里的它们就急不可待地跃跃欲试了。这时，欣欣先开门，我紧跟着把食盆送进去。好家伙，它们那一个个那争先恐后的贪婪样儿，大有把我俩也吃掉的气势。那场面，把欣欣看的是又紧张又兴奋。

要说那些关在禽舍里的鸡鸭鹅们，它们其实跟监狱里的犯人没啥两样，每天除了惦记着吃，最盼的就是晚饭后那短暂的放风时间了。

等它们吃完后，我跟欣欣说：“你来打开禽舍的门吧，那可是它们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刻，也是我向你炫耀的最壮观的景风景。”

欣欣说：“太好了！”

只见欣欣小心翼翼地把门一拉，哇塞！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喷涌而出。欣欣吓的迅速躲到了门边上，像是怕被洪水卷走一般。

瞬间，我们家的“海陆空”便迅速汇入到各家的放风大军之中。为了便于识别，各自家禽身上都涂着五颜六色的颜色。而当它们浩浩荡荡地汇合到一起时，它们身上的颜色直接就把眼前装点成五彩缤纷的世界了。

我看着欣欣惊叹的神情，故意问：“咋样？你是不是没见过这场面？”

欣欣连连摇头说：“真没想到，一家一户都能把鸡鸭飞禽养到这么壮观的地步。佩服！”

我说：“要说佩服，我还是佩服你，从小就生长在大海边。可我，到现在还没见过大海呢。就野外那小河，每到夏天，看着它哗哗地流淌，我都会忍不住地赶鸭子下去戏水。看着它们自由自在的划水，我都想跳下去跟它们一起划……”

欣欣说：“等我有了探亲假，我们俩一块回山东，我带你去看大海，咱俩一起跟大海对话，我保证你会跟它心有互动的。”

欣欣的话，简直让我心花怒放：“太好了！我期待着看大海的那一天！”

在欣欣短暂的假期中，我爸还专门抽出时间来带欣欣去了他管辖的修理连，参观了他们的修理厂。在那里，她亲眼看到战士们是怎样把汽车拆成零件，进行清洗后，再把它们安装起来的。之后，司机要去试车了，他们还特意邀请我们一起去体验，我们便愉快地跟着去了。

平生第一次尝到分离的滋味儿

三天时间眨眼就过去了，欣欣该回部队了，我不想让她走，可是，眼看着我爸已经在给她打点行装了。

我们正玩的开心，又怎么舍得让欣欣走呢？想到这儿，眼泪就默默掉下来了，欣欣也一样。

送欣欣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了，我爸妈在催促欣欣赶紧上车，我们俩却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我爸道：“行了，又不是不见了，再说了，欣欣他们是野战医院，不定点地巡回，说不定哪天就转回来了。”

我说：“你骗人。”

大概是看着我俩都哭红了眼圈，让我爸动了恻隐之心。他说：“我答应你们，如果过一段时间，你们实在想念了，我就再开车去趟欣欣他们医院，这可以了吧？”

听了这话，我俩都有点释然了，紧紧拥抱着的手慢慢地松开了。

欣欣上车了，车子开动了，眨眼儿就消失了，我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地掉下来，就这样，我转身向屋里跑去……

那次，应该算是我平生第一次尝到分离的滋味儿。后来，我在读大学中文系时，第一次读到了宋代词人柳永的《雨霖铃》中“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一句时，就立刻想起了当年我送别欣欣时时的那一幕，当时，都时过境迁多少年了，可想起当年那一幕，我的眼圈还是变红了。

其实，自从我听到欣欣的名字到我们见面、相处、分开，不超过五天，在一起仅三天，竟让我们彼此是那样的难舍难分。我们用自己的切身感受证明，一旦两个人产生了感情，那就跟时间的长短没有关系了，或许，一秒钟便是永恒。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