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三)

纪实文学:
往事如烟(三)
三
我俩演绎传奇
近些年,社会上有一首抒情歌曲很流行,歌名叫《传奇》。我不仅被那首歌的旋律所吸引,更与那首歌的歌词产生着强烈的共鸣:“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显然,这是一首抒发爱情的歌曲,可我觉着,它也同样适合友情,歌词里描写的那种心有灵犀的爱的感觉,在我和欣欣的最初相见中都有过亲身的感受。
在我小的时候,我和欣欣是互不相识的,我们既不在同一座城市,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也都大不相同。
我好像说过了,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为了支援西藏,我的父母便随总后派遣的一支汽车部队来到了青藏高原。由于我爸常年奔波在青藏线上,我妈在部队搞后勤,整天被琐事缠身。使得我这个当地的产物,成了真正的戈壁滩上的一棵草,完全靠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哺育成长。
而欣欣则完全不同,因为她的父母都是海军,所以,他们的部队自然就会驻扎在有大海的地方。得天独厚的条件,使她从小就能跟大海亲近,还能吃到海虾海蟹,再加上父亲职位高,家里配有专门的保姆。可见,这样的家庭条件,欣欣岂不是活的像公主一样。如果把我们俩的童年放一块比,那无疑是天差地别,两个世界了。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在那个年代,作为老革命的父母,普遍对子女要求非常严苛,他们是绝不会让子女心安理得地躺在他们的功劳簿上享清福的。所以,只要子女一到年龄,就会立刻送他们到部队,这样,既是子承父业,也是红色传承。
欣欣正是这样,就在她刚够当小兵的年龄,就被父母送进了军营,而这个军营,不是面对大海,春暖花开的海滨城市,而是被闷罐子车一溜烟儿地拉到气候恶劣,环境艰苦的大西北。
就这样,她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大海,离开了温柔富贵乡,但却不偏不倚地来到了我生活的地盘上。
此举对欣欣确实狠了点,却在两个女孩之间搭起了一座缤纷的幸运桥。自从我俩第一眼相见,就成了难舍难分的密友,还用彼此共同的行动,为我们的青少年人生,画出了一道永不褪色的彩虹。
这,难道不是传奇?!
与欣欣相识时,我才十来岁。
记得,有一天,我爸下班回来,兴冲冲地跟我妈说:“给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三姑的大女儿欣欣当兵了。你说巧不巧,这小丫头也来到大西北了,还就分到了我们总后下属的一所野战医院里当护士。”
我妈说:“她可是大首长家的千金,也舍得送到咱这鬼地方来?”
我爸说:“越是大首长,越是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这是我党的光荣传统。等沙沙一到年龄,我也把她送到部队去。”
我妈:“你咋冷不丁提起欣欣来了?”
我爸说:“那小丫头要来西宁了!”
我妈说:“你咋知道的?”
我爸说:“是她直接托人捎信儿给我的,说她们医院正驻扎在敦煌,马上要到藏区巡诊,中途要在西宁休整几天。说她妈妈叮嘱了,西宁的汽车团里有她堂哥一家人,但凡有机会,让她一定要跟哥嫂取得上联系。”
我妈说:“这个小丫头不简单,咱这儿周围好几个汽车团,有总后的,还有兰州的,我都弄不清,她都能把你找到。”
我爸说:“我也觉着这丫头聪明。我这几天,就牢牢地盯住那所医院的动向,只要他们一到西宁,我就立刻去见她。如果情况允许,就把她接到家里来,也让沙沙他们认识一下,让她知道,她还有个穿军装的小表姑。”
我妈说:“还让孩子们认识一下,你先说说你还认识不?”
我爸说:“过去见她时还是个小丫头呢,一眨眼都成了军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
那时,我还小。一般大人说话,我也不会往耳朵里听,可是,他们那次说的话,在一旁玩耍的我都听进去了。因为,他们提及一个叫欣欣的,说她是军人,还说她是我表姑。好奇怪啊,我以前从来没听爸妈说过。所以,我就这样对她产生了好奇,也就一心等待着她的到来。
可是,就在我焦急的等待中,我爸却突然带回一个坏消息,他说欣欣来不了了,说她们医院已经绕过西宁直接去藏区了。
我一听就冲我爸嚷嚷起来,说他说话不算话。
我爸说:“我还来火呢。西宁是青海最繁华的城市,怎么说,他们来了不得住下休整两天。再说了,哪个过往的部队不是这样,可就他们偏偏绕道走了。”
我继续嚷嚷:“不行,你说要把欣欣接回家的,你就得……”
没等我说完,我爸就冲我训斥道:“你刚说什么?欣欣是你叫的?没大没小的,要叫姑姑!”
我妈在一边不愿意了:“是你没把人接回来,算你的失职,你冲孩子发啥火?”
我爸沉思了一下,便站起身说:“我再去打听一下他们医院的去向,如果有消息,我这就要车,直接去一趟牧区。”
我一听,马上就兴奋起来:“我也要去!”
我爸说:“那就老实在家等我消息。”
不一会儿功夫,外面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我立刻冲出门去,一辆吉普车已停到家门口了,我爸打开车门冲我挥手,我飞快地跑上了车,就这样,车子便开足马力向牧区而去。
众所周知,青藏高原的天气向来阴晴不定,当地人形容它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我们那天就正好碰上了那种鬼天气。车子正迎着太阳开呢,突然,黑云翻滚而来,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就从天而降了。按说,大雨根本阻止不了车子的行驶,关键是,几个弯道后我们就要过河了,可行驶在大雨中,司机却怎么都看不到那座搭在河上的小桥了。
车子不得不停下了,我爸跟司机冒雨下车去察看。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车上,说那座小桥找到了,因为桥是简易的,很窄,两边也没有栏杆,由于雨大,把桥面给淹没了小半尺,不仔细找就找不到。
我爸在跟驾驶员商量怎么办。如果等雨停了,水退了过桥最安全,可是,我们没有时间等。如果强行过,那就要求驾驶员必须准确无误地把车开在被水淹了的桥面上,哪怕出现顶点儿偏差,或者轻点一下急刹,都有可能连人带车一块翻下河去。
我爸跟司机决定,等雨稍微小一点就开过去。
雨看似小了,车子发动了,它准备向被水淹了的桥上开去!
我爸回头,冲着我说:“没事的,过桥时,一定不要乱喊乱叫,那样,会影响叔叔开车的,听见没?”
我点了点头。
车子缓缓地开进了河里,车轮轧在依稀可见的桥面上,和着湍急的河水缓慢前行。我想,如果碰上不知情的人,一定会问,怎么把汽车开到河里当成船了?
前行中,车子的每一次很小的晃动,我都感觉像要翻下河里一般,我使劲捂着嘴生怕发出叫声。一条小河,一座大概不过几十米长的简易桥,平时连一脚油都踩不下就过去了,可那一刻,感觉它长的像是永无尽头。
车子终于开过来了!我爸和司机都松了一口气。
那一次,算是我小学时期经历的一次历险记,而且那次历险,正是为了去见那位我从未谋过面的小姑姑。所以,时至今日,都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它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里。也正是我那次的亲身体验,使我对我爸他们汽车兵有了钦佩和仰慕之情,正是他们常年在青藏线上经历过各种险情,才使他们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有胆、有识、有谋的真功夫。
战胜了那个险情后,我们的车子继续长驱直入。整个一条砂石公路,像是专门为我们铺就的一般,一路上,几乎没碰上一辆车,更没看到一个人,只有天地与我们相伴。
眼看天要黑了,我爸第一次摊开地图,确定我们是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眨眼间,天就黑透了。我们终于看到大戈壁滩的尽头,隐约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几排帐篷,再仔细看,好像还有人影在晃动。
我爸仔细观察后说:“那人影不像是藏民,他们是军人,我们开过去吧,应该就是这儿了”。
随着方向盘的转动,雪亮的车灯像两道笔直的光柱直射前方。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像小豹子般一跃窜出公路,一头轧进了绵软的戈壁滩上,它吼叫着直奔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灯光而去。
车子一鼓作气开到帐篷前,我们果真看到了穿军装的军人。还没等车停稳,一个军人便迎上来主动冲我们打招呼:“你们找谁呀?”
司机探出头问:“这是不是解放军前卫医院?”
对方回答:“是啊。”
我们终于找到了!
我爸开门下车:“打听一下,你们医院有个叫杨欣欣的吗?”
对方说:“你找杨欣欣?有啊,我给你叫去!”说罢,便转身冲着帐篷大声喊道:“杨欣欣,杨欣欣,有人找!”
喊声刚落,就见一个像机灵鬼一般的小女兵从帐房里跑出来问:“谁找我?”
我爸迎上去:“我找你!”
她迟疑了:“你是……”
我爸说:“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
没等我爸说完,她马上冲上前来:“我知道了,你是我大哥!哎呀,我的好大哥,你居然追到牧区来了!”
她边说边激动地跑上前跟我爸亲切握手:“我妈妈一直念叨你,让我找你。自从我上了高原,都把你找惨了。可我是真没想到你能找上门来,更没想到,我们竟在这儿,没有人烟的戈壁滩上见上面了!我好激动啊!”
“她就是欣欣吗?”
在我爸他们互相问候时,坐在车上的我,却急切地想看清她。可天太黑了,我们眼前只有车灯和月光,所以,任凭我把眼睛瞪的再大,也是无济于事。
这时,我看到我爸在向车上的我招手了,迅速跳下车向他们跑去。
我俩是在牧区的帐篷里见的第一面
走进了欣欣居住的帐篷,一时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我爸拉着我跟欣欣说:“来,认识一下,你大侄女,叫沙沙。”接着,又冲着我说:“这就是你闹着要见的小姑姑,欣欣。”
我一时还有点扭扭捏捏的磨不开了,可欣欣却一点不含糊,我爸话音刚落,她就直接张开双臂,给了我一个亲切的拥抱。
我爸见状:“看看,你这位小姑姑比你大不了三、四岁,可当了军人,就是跟小丫头不一样了。部队就是锻炼人,再过两年,也送你当兵去。”
在帐篷里,我正式把目光投向欣欣,她的庐山真面目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当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让我不由地发出了感叹:妈呀,她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呀!白皮肤,大眼睛,弯眉毛,俏俏的鼻子,红唇皓齿,一头乌黑的运动短发,再配上绿军装、红领章,真是既英姿飒爽,又惠外秀中啊!
也正是那第一眼,让我不由地想起了我们班上也有一位公认的漂亮女生,由于她长的好,经常被我们班男生众星捧月一般地围着她转。那情景很伤我们班女生的自尊。于是,我常暗自组团孤立她,让她哭都没有眼泪。可是,当我看到眼前的欣欣时,她长绝对超过了我们班那位班宠,假如欣欣在我们班,我还会暗自参与专门搞她的恶作剧吗?不会,肯定不会!说不定我还会倒戈到男生的阵营里呢。这究竟是为什么?是亲情?还是我对她产生了与生俱来的特殊之情?我当时说不清,等长大后,还是说不清,与情感有关的事大概永远都说不清吧。
我们找到前卫医院时天已经很晚了,稍作寒暄后,我爸就问欣欣:“你知道你们医院在这儿要整休多长时间吗?如果暂时不走,我想找你们领导请个假,带你一起回西宁住两天?”
欣欣一听,立刻来了精神:“那太好了!我们不急着走,我们还要在这驻扎好多天呢。”她边说还边挤了个调皮的怪脸,我爸居然心领神会地转身出了门。
我爸一走,屋里就只剩下了我们俩,而我俩当时已经跨越了生疏区,像老熟人一样了。因为我是第一次进帐篷,不仅好奇的东张西望,还不停地问东问西。而欣欣不仅有问必答,还郑重地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全家照给我看。我接过来仔细看,那照片上,最亮眼的是她的爸爸妈妈,他们都穿着军装,真是既威武又慈祥,欣欣他们几个孩子围绕在父母身旁。
我无不羡慕地说:“多么幸福的合影照啊!”
欣欣问:“你们家有没有?”
我摇摇头:“我爸妈,才不会带我们拍这个呢。”
欣欣说:“回头我跟你爸爸、妈妈说,拍一张漂漂亮亮的全家福多好呀。就拿我说吧,已经离家在外,平时把它带在身上,就好像一家人时刻在一起。”
我说:“行,那你一定动员他们拍哟。”
欣欣说:“包在我身上。不过,我提前声明,拍你们家的全家福,一定要加上我哟。我已经离开了我的爸爸妈妈,来到了大西北,那我们以后必然会常在一起,这样以来,咱们不就成了一家人了。”
我说:“好啊好啊。再说了,要是我们班同学要是知道我有了一个你这样的好朋友,还不把他们羡慕坏了。”
欣欣说:“这么说,咱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了!那就来拉钩。”
我俩伸出手去拉勾,各自都露出了严肃又庄重的表情。
就在这时,我爸回来了,看到他手里拿着批准杨欣欣离队三天的请假条,我俩顿时就欢呼雀跃起来。
就这样,我们披星戴月地连夜返程了。
我们的车子在一路狂奔,那马达的轰鸣和车灯的闪烁,俨然成为这杳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唯一灵动着的最珍贵的精灵。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