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段是个敏感细腻用心的人。她说,“对于时间来说,声音中埋藏着一种尖锐的提示性,如果听见,便会令人轰然老去。”
我闭住眼睛,试着用段段的耳朵来倾听周围的声音。水声,只有水声,哗啦啦,哗啦啦。
我又试着用段段的方法滤去水声,倾听更远的声音,仿佛有车一掠而过的嗡嗡声。
还有一种声音,不用倾听也会在大早晨直灌耳膜,鸹~,鸹~,那是钟鹊。钟鹊一直在家门口的大松树上筑窝,养了一代又一代的小鹊,泻了一堆又一堆的粪。鸹~,鸹~,春天的鸹噪稚嫩些,那是小鹊在乞食。鸹~,鸹~,到了夏秋冬,鸹噪粗砺而短促,呼唤争抢皆有可能。有研究说,钟鹊一类的鸦类是非常聪明的鸟,它们会用工具,爱色彩鲜艳的东西,可相互交流。可每天早晨听到这声音,我都有拿枪打下它们的冲动,吵~死~啦!
钟鹊有占地盘的意识。它们占的地,别说其他的鸟,连人都会让它们几分。只有春天,房的上方会传来另一种鸟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清脆响亮,带着旋律,天籁之音。这种鸟唱完就飞了,丢下一连串无法挽留的遗憾。
今天钟鹊没叫。屋外,淅沥沥,淅沥沥,下雨了。一场冬雨一场寒。
我们几个坐在室外的露台上,天没有预想的那么热。
安迪开了驱蚊灯,劈劈啪啪的声音细碎而绵延不断。也有不上当的蚊子,往裸露的胳臂小腿上飞去,把细细长长的嘴探进皮肤。
萨拉用手挠着胳膊,向安迪抱怨,‘还是有蚊子呢。’
安迪反问,‘是吗?我怎么没有被咬?’
萨拉是安迪的姐姐,她和丈夫李昂来安迪家过新年夜。一同被邀请的还有格林夫妇俩和我们夫妻。
傍晚的森林里凉爽宜人,绿色的彩灯自下而上打在露台前面的树上,与再后面的黑黢黢的森林形成奇特的对照,一些奇幻,有些飘渺。眼前的一棵参天大树还开着一树大朵大朵的蓝色的花,非常的夺目。安迪说,那树本是英国的特有植物,好不容易才在这片土地上安了家,开了花。
安迪是澳洲出生的爱尔兰人,他的妻子巴巴拉则是英国人。三十年前,安迪作为背包客去英国生活了一段时间,在那里认识了巴巴拉,两人结婚生子,一起返回澳洲,继承了父亲给安迪的在森林里的50英亩(20万多平方米)土地,从此安家生根。
安迪家距离我们并不太远。上了那条公路一直走,看到一条岔道,再开上五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几栋房横平竖直,有草地,有泳池,有英式的花园,还有大片的森林。
安迪白天向我介绍,这栋房是最先盖的,那栋是后续的。游泳池建于哪年,露台又是哪年修的。新旧建筑和谐统一,不说真看不出来。
安迪和巴巴拉创建了很大的家族公司,他们的几个孩子都在公司里工作。讲起当初的创业,安迪还是会唏嘘,‘不容易,不容易呢。’
有个安迪家的段子每回我想起来都忍不住一笑。
安迪说在他们小时候家里很穷。有一回他们的爸爸决定要带孩子们去旅游,开营房车去,他们高兴极了。他们的爸爸带着孩子们去了车行,走到崭新的营房车前,孩子们欢呼,他们的爸爸一问价,扭身就走,去看下一辆。就这样一辆辆车走下来,一个都没看中,孩子们很失望。卖车人明白了,问他们的爸爸,‘你说,你想买辆多少钱的吧?’爸爸说,‘我只有2000元。’卖车人说,‘我知道了。’于是领着他们走到车行的后面,那里放着许多不堪入目的垮遢车。那辆2000元的车最醒目,最破。
‘但是,那辆车给了我们人生中最珍贵最值得回忆的一次旅程。’安迪总结,萨拉点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讲了不少童年趣事。
格林讲起他的小时候,也是感叹多多。
‘我在农场长大。小时候家里连肉都吃不上。我很小就发现了一个挣钱的路子,某家公司需要兔子皮,一张兔子皮可以换几元钱。你知道的,野兔子到处都是。我给野兔子下套,捕获了后把兔子打死剥皮,寄给公司。剥了皮的兔子呢?我假装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留在家里。家里几乎没有吃过牛排,最多是炖肉。妈妈做的炖肉很好吃,但她从不挑明做的是什么炖肉。'都是兔子肉,哈哈。'这件事我妈妈在我们长大后才告诉我们。其实我们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
格林后来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在一家研究所做领导。退休后格林与他的太太,某小学的校长,在安迪家旁买了100英亩的土地种植蓝莓。格林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也非常能干,自己打理整个蓝莓农场,他种的有机蓝莓什么时候都是最先成熟,根本不用上市就被人们订购光了。
萨拉和李昂也是有故事的人。他们的家我们去过,也是大片的土地,约150英亩,一条河从他们家穿梭而过,风景极美的地方。
从白天到夜晚,大家面对着美丽的森林,吃着美食,喝着美酒,聊着过去,讲着笑话,迎来了新的一年。
元旦的清晨,叽叽喳喳的鸟鸣把我们从梦中叫醒。第一次,我听到了一场由鸟自编自演的交响音乐会,或庄重,或抒情,或浪漫,或凄婉,声之大,音之美,都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因着聆听,想起了这段这往事,然这已是三年前的故事了。借用段段的话说,这美妙的声音,等想起来,我又老去了三年,轰然地,毫无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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