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王君聊课(108):君子严君让君敬
(2015-05-11 07: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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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君谦逊执着紫藤萝豁达 |
我与严君老师素不相识。他自我介绍说是湖北监利县的一位老师。
我挺为难。
一是我手头事情太多,不太忙得过来。而这样的邀请实在太频繁,三天两头就有,我事实上没有这个精力。二是我知道自己的理论水平不高,写文章不深刻。我觉得有负朋友重托。三是我粗粗浏览了一遍严老师的稿子,觉得问题挺多,不算优秀的课例。
但我不忍心拒绝。我担心拒绝会挫伤一位年轻老师的教研积极性。我是写字的人。我知道,哪怕是整理课堂实录,也需要极大的教学热情。而这热情,太可贵了。它像一点点火苗,需要周围的人都来用心呵护。
我答应下来。但我直接告诉严老师,我不会都说表扬的话。这个课例很多地方需要商榷,我会直接写出我的反面意见。
严老师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很希望听到王君老师的批评。我听得出,他说的不是客套话。
五一,我腾出一点时间,想把严老师的点评赶出来。我坐下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读稿子,读了好几遍。结果令人沮丧,我不能骗自己:严老师的这堂课,不太符合我对作文课的基本审美。我不赞同作文课这样上。
严老师的教学立意是“围绕中心写
问题出在课的教学内容。严老师一项一项带领学生分析过来,最后把“突出中心”的方法归纳为了“景场描摹、修辞运用、用词精准、标点恰当、对比鲜明、主次合理、照应开头、妙拟文题”等等,我觉得其中问题有三:一是这些“方法”是广义的文学手法,其中有关于语言修辞的,有关于文章结构的,有关于立意点题的。都要把它们归结于“突出中心”,还很牵强。二是就《紫藤萝瀑布》这个特定的文本而言,它到底在“突出中心”上有什么独特的方法值得学生学习,我觉得严老师还缺乏研究。或者说,他还没有开始研究呢。这课,还在“突出中心”的外围打转。三是就算严老师提炼的这些方法是对的,但也太多太杂。至多在“阅读欣赏”的层面给学生一些启示,离写作还比较远。这课,看起来是写作课,实际上还是阅读课。
这个课,在我心中不算一个好课。我为难了。我不想打击年轻人,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呢?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决定说真话。
在QQ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发言,就看到了严老师发来的邮件。他急切热情地告诉我他已经对原文作了修改。
我心中“咯噔”一下。我读了他的改文,觉得问题更严重。他加了一部分内容:
以《我的书包》《 我是书包》《我和书包》为训练对象,指导学生审题(限定性与开放性)、立意(提炼中心)、组材(素材筛选);学生任选一题(也可把标题中的“书包”换做其他对象)作文,注意始终围绕中心,尝试“突出中心”之法。
增加的这部分,和前面教学的部分完全脱节了。练的不是教的,教的没有练的。教和练南辕北辙了。这是画蛇添足啊!
我更为难了。这怎么办?说实话吧,太残酷。不说实话吧,又觉得自己不负责任。思考再三,还是决定说实话。
我说:
严老师,真惭愧,五一没有能够完成任务。一是手上的任务堆积,没有忙得过来。二是研读了您的课例,有点儿尴尬,诚实地说我不是很赞成这样的上法。对于作文课用这样的思路,我个人觉得可能不太恰当。当然,也可能我是错的哟。写起来,商榷居多啊。这咋办呢?或者,你另外找人写。不好意思啊,惭愧啊。
打字的时候,我心头很紧张,觉得伤害了年轻人。
没有想到严老师说没有关系,他愿意继续修改。
你讲的不是突出中心之法,而是普通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语文写作之法”。讲得太多太散了,已经偏离了“突出中心”这个基本点了。要聚焦才可。比如标点符号这些是从“大修辞”的角度来说的,非要扯到“突出中心”上,挺牵强的。你提炼的训练点太泛泛了。这个课,不合格。哎呀呀,说狠了,不要生气哈。
字打完,我自己的脸都发烫。我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课不合格”类似的狠话呢!
没有想到,严老师一点儿都不生气,他说他自己对这一篇也不太满意,重新发一篇过来让我看看。
我读了他传过来的新文稿,还是有些泄气。这一篇,比上一篇好。但教学内容还是显得庞杂。这篇的主题是“探说明之理 习恰当之法—以《大自然的语言》为例”,严老师带领学生学习了文中几乎所有的说明方法。这节课,还是穿着写作课外衣的阅读课。内容繁多,但任何一种说明方法都是蜻蜓点水,没有深究,也没有进入到写作教学的层面。
我很沮丧地直接告诉严老师,这个课,也不算好,我还是不能为他写点评。我说:
好兄弟,谢谢你的理解。多多宽恕我的直言哈!
但QQ那头,我没有感受到被否定的尴尬难过。严老师发过来的表情一直“笑嘻嘻”的,他说:
我很开心,不存在宽恕一说哈!我们君子都有气量!我继续修改!
我真的很感慨。
这些年来,我为很多老师写过点评。但像这样连续几轮几乎完全否定一个老师的课,还是第一回。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但我更被严君老师至始至终表现出来的谦逊豁达认真和执著感动着。
面对批评的态度,最能见出一个人的风度。我觉得,严君老师,比我强多了。我应该向他学习。能够正视自己的缺点,是一个人终生的修行。这条路,我也走得很慢,很艰难。
我1998年参加全国课堂教学大赛。以为一等奖稳稳在握,结果失败。我痛苦得不能自拔,顿时觉得全世界都在算计我。经过了好多年,我才慢慢看到我当初那堂课的毛病。没有人算计我,只是自己的课还有硬伤,更谈不上完美。没有得到一等奖,不必冤。
前些年吧,一位湖南的年轻名师撰文批评我的《纪念白求恩》。我一读就很生气。觉得他不谙教情,不知那堂课现场效果有多好,学生被激发到了何种状态。他的批评文章太自以为是。我不服气,也洋洋洒洒写出了上万字的反批评文章。文字,也不客气。而且,心中有不满,甚至,还有愤怒。
现在想来很惭愧,当时还是心胸太狭窄啊。那个课之所以被质疑,有语文研究的背景因素。当时,“文本拓展度”的问题,“语言教学和思想教学的关系问题”正是探讨的热点。而我这堂课,在这两个方面做法都比较大胆。别人不理解,不欣赏,正常得很。可以争,可以论,生气,却是大可不必的。
心胸开阔些了后,出书时,就把文中的很多负气之话删掉了,只留下了纯粹的学术研讨。
再后来,《语通》上有老师反对我们的“诸多语文”,撰文挺尖刻。我开开心心地在火车上提笔挥就反驳文章就给《语通》发过去了。不仅发表了,而且很快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
这件事好像是一个节点。对批评,我渐渐“迟钝”起来,“友好”起来。
再后来,《语文建设》发了批评我的《老王》的长文。我波澜不惊了。这篇批评文章,很有麻辣味儿,诸多视角,也挑剔,也辛辣。但我觉得,我能接受了。只要人家有一点说得有道理,听着就是。其中有些评价不太客观,甚至有伤人的地方,也不用放心上了。各人有各人的语文教学观,站位不同,当然观点不同。一堂课,有人说好,有人唱反调,都是正常。如果愿意,写写反批评文章,如果觉得没有必要,撒手就是。时间那么珍贵,用来生气不值得。
这两年,真正成为中年老教师了,在各个刊物上,被“商榷”的时候越来越多。一眼瞅到,不仅不生气,还挺感动。你那点儿浅薄的东西,被人家细细学习,认真研讨辨析,写出反驳文章跟你“商榷”,是重视你,瞧得起你,该感恩才是啊!
人在江湖,哪能不被人说?哪能不被人议?这些年不断有朋友告诉我先前的那位湖南名师甚是“瞧不起”我,在文章中,在各种场合,常用各种方式贬低我等等。听了,也一笑。一是众人口传的东西,多半要变形,不能信。二是自己确实也不过是浅薄之人,书读得不多,更谈不上有什么思想。那位兄弟评价没有错。我拉拉杂杂有些小成绩,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老天照顾。喜欢你的人已经够多,那些不喜欢的,自然有他不喜欢的理由。我又不是人民币,为啥要人人喜欢?有人讨厌你,瞧不起你,甚至恨你,也是正常,不需萦怀的。
这两年,因为工作调动,更有无数的天一般大的委屈一关又一关地等着你,压着你。如果心不宽,就只有郁闷得跳楼了。最好的方法是叮嘱自己:你得到的已经很多。如果某些方面被否定,那是老天的成全。人生百味儿都非要你尝尽。你这一辈子,赚得大了。
拉拉杂杂说这些,是想表示对严君这位年轻兄弟的敬佩。你的谦逊开朗成就了我的一次痛痛快快的“批评”。让我反思自己,成长自己。谢谢你!
兄弟,期待着你上出好课,写出好文章!我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到时一定为你写出有质量的点评出来。
【补记:文章写好后一交流才知道,原来严老师比我大,不是兄弟,是兄长。早知道如此,我说话会客气些。但已经“不客气”了,说出去的话撤不回来啦。抱歉抱歉,严兄!我也更钦佩你的肚量了啊。向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