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离校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也许要放假了的缘故，孩子们有些兴奋。我班对面的那个班的孩子更是闹腾。我从办公室下楼，我班上孩子冲过来，拉着让我去看那个班门外的黑板。我狐疑地走过去一看，黑板上写了几句脏话，很脏，很下流，是骂我的。我觉得很奇怪。我定下心来，认认真真想了想这段时间和这个班孩子接触的诸多细节，最后确定确实没有什么接触，更没有任何矛盾后。我说：“回班吧，孩子们，把门关上就可以了。他们这样做不对。他们自己会把这些话擦干净的。”一群小孩儿一愣。他们当然是对我淡然的态度。我没有解释，把几个孩子拥过来，安抚了他们的愤怒。回班，关门，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我心平气和地把课上完，放学。

晚上有空，我打电话给这个班的班主任，问了一下情况。这是个年轻人。第一年当班主任，非常敬业和用心，挺不容易的。她也很抱歉。说了一个原因。我一听就哭笑不得。这群孩子啊，他们想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就有这样幼稚、冲动和莽撞，不计后果。开头我还有找乱写的孩子聊聊的想法，现在连这个想法都没有了。典型的躺着也中枪。而扣动扳机的人，根本没有脑子。你去找一个没有脑子的孩子谈，给他说理吗？向他要公道吗？请他给自己道歉吗？嗨，又不是我自己班上的孩子，我操这份闲心干啥……随他去吧，随他去吧。这个班的个别孩子，因为一两件事，过去我也接触过，也看过他们如何对待其他老师。你不花时间，大概很难交流。而时间，是最宝贵的。为这种事情再花时间，不值得。我想，我只需要再面对面跟这个年轻班主任交流一下即可。这事儿，到此为止了。

这两天，带孩子到山东游学。我跟班上的一个女孩儿同住一个房间。一进门，她似乎终于逮住了机会，问我：“王老师，对那件事，你怎么不生气呢？”我懂她的意思，她说的就是外班孩子写话骂我那件事。

我说：“对别人，对矛盾，我们的班级文化是什么？”“不指责，不抱怨，多理解，多包容。”小姑娘想了想，说。“这就对了。还有，别人说你是什么什么，你就是什么什么吗？”“当然不是。”小姑娘恍然大悟。“孩子，”我说，“平常老师说要有平常心，平常心就是面对诋毁的时候，自己要自信。他说他的，我活我的。我不受他的诋毁的影响，他就失败了，没有意思了。至于谁对谁错，给点儿时间，让他自己去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值得花费时间为自己辩解的。”说完，我打开手机，找出一张照片，给她看。这张照片，我经常给我的学生看。照片上的话是：

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

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小姑娘频频点头，若有所思。

我不知道这孩子听懂了多少，看懂了多少。她还小，还正是像维护自己的生命一样维护自己尊严和荣誉的时候。她不懂我们中年人的感觉。我们经了太多的事儿了，看了太多形形色色的嘴脸了。受委屈，被诋毁，遭伤害，已经是我们生命的常态了。我们皮厚了，心软了，见惯不惊了，什么都能接受了，懒得去搭理了。

想起庄子的名言：夏虫不可语于冰。对一只夏天的虫子，无论你怎样和它谈论冬天的冰雪，它都不会明白。很多时候，放枪的那个人就是一只夏虫，你要维护自身的尊严，你去跟他谈论冰雪吗？谈不通，白白耗费时间，白白添气。所以，不谈也罢。我可以中弹，但是我懒得疼。我继续躺着，该干啥就干啥。你的枪弹伤不了我，不就结了吗？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是，我们自己也可能是夏虫，无法理解对方的寒冰。就像这回伤害我的那个孩子。他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是我不理解的，也是在我自己的班上，不可能发生的。但别人就这样想了，这样做了。你有什么法子？随他们去吧。多点儿宽容和豁达，心怀善意和慈悲。那些孩子，也会成长。也许有一天，他们自己就后悔了。让他们自己去接受良心的谴责吧。该出手时不出手，省的是自己的时间，还有，自己的能量。

孩子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可以拒绝被伤害。生活可以伤害我们，但我们可以拒绝被伤害。你心中无魔，全是正念，便百毒不侵。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是挺难的。哪怕黄药师有一个桃花岛，他也还是躲不开人世间的纷争褒贬。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要想获得安宁和平静，只能靠自己。想起一个著名的伤痕实验。就是一个机构派化妆师给很多被实验者脸上化了妆，弄得很难看，很惨。然后让他们走到大街上去，试一试面对这样的一张脸，外人的态度会有什么变化。化妆师化完妆，让这些被实验者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妆容。最后一道工序，他们告诉被实验者是定妆，其实，他们让所有的脸都恢复了原样。可是，这些被实验者走到街上去后，纷纷反馈所有人对他们的态度都发生了改变……

当然，这些“改变”，并不是别人的改变，而是被实验者自己的改变。

这个实验说明，“别人”是以“你”看待自己的方式来看待你的。每一个人眼里的你都是不一样的。1000个人眼里就有1000个你。在不同的人的眼里你是不同的。你或者善良，或者可恶，或者聪明，或者愚蠢，或者正直，或者虚伪……不胜枚举。那么，真实的你究竟在哪里呢？

只能在你自己那里。只有在你的内心里。

只有你，才能决定别人看你的目光。

外面真的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想明白了这点，对褒贬，就能淡然些了。不管是躺着、走着、坐着，任何时候射过来的枪弹，接下就是，消化了就是。我们的体质，喝得蜂糖，也装得钢枪。一颗子弹算啥？

（2014/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