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城还在半梦半醒中，我已出门。晨光熹微。行人还很稀少。我算早行人。

我走得很快，想早一点儿到公交车站。我套着羽绒服，戴着帽子，罩着口罩，全身武装得严严实实。初春，北方还很冷。

隐隐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我。

我没有在意。继续赶路。北京的治安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在这里生活五个年头了，感觉相当安全。

我更加快了脚步。想摆脱这个脚步。

那脚步声还是继续着。而且我听出来了，我加快，他也加快。

是跟着我的，一定是。

我心中一紧。

我终于忍不住了，鼓起勇气，猛地一回头，立定。我要看看，到底是谁跟着我。

刚转过身，那个身影就扑了上来，把我紧紧抱住。

“王老师，王老师，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我看不清楚那抱住我的人，但我听出来了，是郭，六班的郭！

只一瞬，泪就奔涌出来了。我抱住孩子，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次离开，是寒假才最后下的决心。我没有时间去和孩子们道别。事实上，我也没有勇气。我一直在躲他们，我觉得这么地突然离开，很对不住孩子们。

我自私了一回。为了我自己的梦，为了抓紧时间去看更多的风景，我决定到清华园去。选择改变，很多东西都可以面对——经济上的损失，新的调动带来的折磨，所有的所有，我都愿意去承担。但是，不能承受之重的，是感情，是因为我的离开而带给年轻老师和孩子们的“伤害”。

我走了，年轻人们发来邮件：

王老师，今天开第一次教研组会，没有您。开得每个人心里都难受的很，几乎所有的语文组老师都落着泪讲述您，回想您带给我们的巨大的帮助，叹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与您共事的时光……回想您对我第一学期迷茫时的鼓励，回想您对我如何上课方方面面的帮助，回想您在我参加比赛时的悉心指导，大半夜还发着叮嘱……情不能自已，这样的时光，哪怕再多一个月，也是好的……

王老师，从没想过您会离开西山，我们几个一直以来从您那得到的帮助、关心就这样远离了，您的离开让我们觉得像没了娘的孩子，更重要的，其实您对于我们来说不仅是师傅，更是一位真心相对的姐姐，您离开了，语文组怎么办？我们几个小的离开您的指导帮助怎么办？说真的，我们很慌……

……定海神针不在，我们该如何？语文养分缺失，我们如何生长？……王老师，除了感伤还有无比多的留恋……

读这些邮件，我很内疚。但我也知道，老师们是成人，虽然不舍，但他们会很快地理解我的选择原谅我的离开。可是孩子们呢？许多的原因，你不能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他们还小，还不太能够懂得大人的生活啊。

这段时间，手机里挤满了孩子们的询问：“王老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教我们了？”

“呜呜呜呜呜呜……”他们先是在短信里哭。而后，两个女孩儿，在晚上我终于鼓起勇气跟她们通电话表达我的歉意时，她们在电话中呜呜咽咽，终于嚎啕大哭。这是这辈子我打得最艰难的一个电话，那看不见的电波，似乎也要被泪水濡湿了。我口笨手拙地劝慰和鼓励孩子去习惯新老师，一通话讲下来却发觉自己似乎更像一个罪人。

下午回家，路过操场。我不想遇到任何孩子，我想逃跑。可是，还是被发现了。一群孩子丢下手中的球像箭一样冲过来，团团把我围住。我一个一个地拥抱他们，回避着他们的各种问题，然后，做了贼般地逃离。一边逃，一边热泪滚滚。

几个男孩儿说：王老师，你哪天到班上来看我们吧。你先告诉我们，然后我们全班就在教室等你……

我苦笑。我知道自己的答应是为了逃离。因为心中有愧，我哪里敢到班上去啊！

一个孩子，每一天给我发一条短信来，她说：老师，我天天读你回给我的短信，我就不会忘了你，我要永远做像您那样的人呢。

一个孩子，在第一时间发短信告诉我：老师，我们现在课前演讲我们喜欢的偶像，旭演讲的就是您！他在讲台上就掉泪了！他说您和我们的每一件事，他都印象深刻，永远难忘。同学们是多么多么地崇拜您，想念您啊……

我顿时泪如泉涌。眼前尽是旭歪着个脑袋跟我斗气的可爱场面。

那个晚上，邮箱里，手机里，全是孩子们在告诉我这个事件。文发来了他新写的作文。文是班上语文学习最吃力的几个孩子之一，但在我的帮助下，他已经在国家级刊物上发表了两篇作文了。是，文只是不会考试罢了，他能写作文，写得多好啊！

文写了一篇小文章送给我。文章的题目叫《老师的学生时代》，是文读了我的文章后写的感受。其中的一段，让我又一次失声：

王老师的写作经历怎么和我几乎是一模一样？我们的经历，好似是复制粘贴的，因为我的“写作生涯”同样也是一次外出徒步回来后神思飞扬，写了文章。没错，那篇文章就是我刚刚提到的被发表的文章，因此我也尝到了不少的甜头。还记得那时老师送我了一本她写的书作为奖品，当时领奖的我笑得是那么开心。后来我也把那本书像传家宝似地珍藏起来，每当我想念王老师的时候总会拿出来看上几页。

  这就是王君老师文章中的学生时代，她留给我的仅仅是写作技巧和一本书吗，对于别人而言它只是一本看完只能卖掉的杂志，但在我眼里，它根本不是杂志，它是我奋斗的目标。因为，曾经有一个和我一样对作文充满了恐惧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以写作而出名的特级教师了，我有什么理由写不好作文呢？

读这些文字，我更是一遍遍地在心里说：孩子们，请原谅你们的老师，请原谅她的自私。

而今晨，怀中抱着这个“跟踪尾随”了我好一段路，只为了应证这是不是他的王老师的孩子，热泪在我心中汇成河流。

在寒风中，我跟孩子告别。我急急地朝前走了一段，又回过头来，我看见，那个孩子，还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目送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也像个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走向前方……

（2014/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