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老师问：昭君姐姐，你有没有中年危机？

我想了想，回答：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为啥？世间万物之有无，全在主观的心，不在客观的物。

说有，是因为，做女人，还是要服老的。

比如我。朋友们都夸我显年轻，但，年不年轻，自己知道。毕竟过了不惑，怎么的，也是中年人了，能年轻到哪里去？不管平时怎么嚷嚷“灵魂没有一丝白发”，但理性点儿，灵魂是灵魂，白发还是白发啊！

脑袋深处，不晓得多少小白已经在蠢蠢欲动。扯掉，又很快长起来。再恶狠狠扯掉，长得更快。终于气馁。于是，随它去吧。

经常贴着镜子细细审查眼角眉梢，皱纹似乎还不太嚣张，但各种斑点色素却似乎有了攻城略地的阵势。而且突然有了“破罐子破摔”，我是中年妇女我怕谁的豪气。不仅各式化妆品这个寒假尽数送给了小姨，还雄赳赳气昂昂要做个素面朝天的中年美妇人。而后还是自嘲：比起60多岁了还天天出门盛装在家也盛装的小姨，我的境界还是差得多啊。人家说中年危机，40倦怠，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啊！

体重体型似乎没有大变，学生时代的服装还能装进去，但效果就不敢说了。而且，能穿平底鞋就不想穿高跟鞋，可以穿休闲服装就不愿穿职业装。一大柜子的妖艳服饰，不想问津的时候也多了。这难道不是“危机”的信号不是？

最大的变化是不再能够熬夜。想30岁以前，不，35岁以前，那叫一个生龙活虎！几个晚上不睡，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地在讲台上跟学生闹腾。现在哪行？作息时间完全随了日月星辰，经常晚上九点钟就呼呼睡去。要是敢撒个欢儿闹晚点儿，第二天一定成蔫猫。

依旧坚持跑步。但常有老叔叔老阿姨冷不丁窜出来警告我要注意膝盖损伤什么的，让我觉得老之将至心惊胆战。于是规规矩矩放慢步伐，以至于跑步成了走步，走步成了散步。依旧坚持仰卧起坐。可一天一位家长朋友聊天时正色提醒我“中年女人仰卧起坐做多了会有损腰部健康”，吓得我目瞪口呆，忙忙地减少了数量和频率，每次做完还乱活动一阵腰部细细体会，唯恐得罪了这要命的小腰。

因为个子矮矮形象娇小的缘故，从小就被人当妹妹。当妹妹的感觉说多好有多好啊。这下年龄混大了，似乎全中国的语文小兄弟小妹妹都叫我昭君姐姐。叫得亲切是亲切，仔细一琢磨，再左右一打量，学校上下，中语内外，到处都是80后、90后的小老师。这两年是昭君姐姐，再过两年，就是昭君阿姨，昭君奶奶了。我们这拨人，是老了！在得到了后辈的尊重的同时，我们付出的，是青春的代价啊！于是遥望被人吆来喝去叫“小王”的美好岁月，感叹还是宁愿做“妹妹”啊！

……

想当年，我无数次遥想过我的中年，可中年，就这么不近情理地来了。原以为，到了中年，我会很富裕，很智慧，很从容，很淡定，很雍容，很睿智……可结果呢，还是这样冒冒失失，还是如此浅薄浮躁。想读的书，还是有很多很多没有读；想写的文字，还是有很多很多写不出。备课，还是常常搔破了脑袋依旧备不出；上课，还是经常呕心沥血同样沉沙折戟。对人处事，还是经常天真冲动；学问才能，更是不值一提羞于见人。至于财富，至于功名，呵呵，那简直跟我无关……

还有更深的危机乃是：不知怎么的，我这么个驽钝的人，这些年居然发表了那么多文章，出了那么多书，讲了那么多课，走了那么多路，拥有了那么多爱……环顾四周，有比我饱读诗书十倍百倍的兄弟姊妹，有比我才高八斗十斗的同行长辈，但我之所得，很多超过他们。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常常腼腆：有一句成语叫做“德不什么什么”，我总觉得，这四个字，似乎就是专门用来提醒我这样的浅薄小女子：需惜福惜爱，要炼德煅才啊！

        但说“没有危机”，也是实诚话。

人到中年，渐渐悟得：人和人有缘，人和钱有缘，人和事业，亦有缘。我之幸运，在于以庸常之智，寻得了一份有缘之职业，且还有些灵气、恒心和毅力，于是能够把老天赋予的那点儿小慧发挥到极致，也算懂了生命的意义和职业的意义。人生过大半，职业生涯已到后半程，细细思量，对梁启超所说的“敬业与乐业”，还算领悟得不少。

“无危机”更是指内心奢念渐消。走到今日，生命之轮廓已渐渐清楚：资质如此，机遇如此，该我的，是上天赐我，不该我的，是我本不该得的。年轻时说无悔无怨，大概有些任性使气的味道，而中年时说无悔无怨，确确实实是风雨之后的大彻大悟，起码是小彻小悟。

自己还算一个有故事的人，有经历的人。过把瘾了不怕死。仅此一点，也算没有白活。

是，哪怕真出现什么“危机”，似乎也已经学会了些淡定和从容。前半辈子，不知道多少次在“危机”中浮沉：肚子是饿过的，学是差点儿失过的，榜是落过多次的，成功他妈妈是如影随形的，路是走过很多的，变化是一次次猝然临之的……总之，童年不沉，少年不沉、青年不沉，到今天，已经有了笃定：没有什么可以让我“沉”。越来越觉得活着其实是一件不算太复杂的事：只要坚持在水中扑腾，你想沉也沉不了。

要说有所敬畏，而又无所畏惧，活到中年，似乎终于敢轻描淡写些了。

我是中年人我怕谁？现在死去，这辈子也值了。要再活半辈子，就再乐半辈子。也无所谓。

是，想明白了，确实没有什么“危机”。中年了，那就踏踏实实，稳稳当当做个中年人吧：白发该长的，任它长去；皱纹该生的，随它生去。喜欢做的，继续做去。得不到的，随它自去。“中年”不是“终年”，日子还多着呢。这辈子已经不亏，往后的，全当是赚的也！

（2014年2月12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