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一颗好的心(13):有时候我们必须像猪一样活着……
(2013-02-09 1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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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忍受改变教育 |
春运就是春运。
老公只打了一个盹,买票的最佳时间就错过了。我们只买到站票。昆明到綦江,19个小时。节气临时附加车厢。站票。
老公很抱歉。我愣了片刻,哈哈大笑。心头暗喜:我是想起小时候挤闷罐车逃票跳车的情景。儿子一脸无邪。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站票。我想,这下好了,终于可以让儿子也“吃吃苦”了。
老公在网上一查“站票攻略”,要点有二:一是小马扎。二是平板电脑。我们便到处买小马扎,结果遍寻不得。急中生智买了一大堆报纸准备打地铺。平板电脑没有问题,我们人手一个ipad。
人山人海。但秩序还好。各个车站的各个重要部位似乎都出动了军人在执勤和发令。他们脸上很肃穆,动作很规范,有一种威慑感。车站的人潮潮起潮落都很有规律,忙而不乱。
但一上车,似乎场面就失控了。
所有人都在找容身之地。我们立马发现了自己经验不足。“站票”的黄金位置,比如吸烟室,盥洗室,厕所对门的开敞地界,瞬间就被占领了。最绝的是各节车厢的连接处都成为了各家人的据点——他们把连接车厢之间的门关过来,便成为了小包厢一样的独立地带。三四个人蜷缩在里边,行李重行李,虽然逼仄,但比我们在外边连站都没有地方站似乎好多了。
我们立刻活学活用。在开车在即,车门就要合上的那一刻,老公迅速哀求乘务员,因此获得了车门后的那一块小空间。接近有1.5平米吧。在厕所斜对门。总之,我们全家终于有了一块容身之地了。
乘务员还年轻,脸上是那种青涩的善良的表情。他提醒我们说:“每一次到站这门都是要开的,你们得挪开哟!”老公笑容可掬乖巧地频频点头,表示一定主动配合。
然后我们开始布置这20个小时的我们的临时的家。两个大箱子,三个背包,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都要在这不到两个平方的地方全安顿下来,挺难的。但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我上过春运的课,搜集过很多春运图片,我知道,以前,有些人,是睡在行李架上或者座位下边的,是躲在厕所里边的。我还看过印度的“春运”图片,车顶上,车头上全挤满了人,像一头野兽身上附着着数不尽的蚂蚁。比惊险电影还惊险。
拥有一块1.5平米的领地,非过道的,我们很满意。我和老公踌躇满志,顾左右而欣欣然。
车开动。人群慢慢安定下来。
感觉周围密密匝匝全是人。不只是农民工,什么人都有:西装革履的,高靴皮裙的,跟我们一样,玩着ipad,听着ipod,用着iphone5,使着 MackBook Air……大家都心照不宣,相视苦笑,惺惺相惜。
列车长不断从人群中挤过来,一扇车门一扇车门地认真检查。我们说不必检查,都关着呢,他说,必须检查,以防万一。还“警告”我们说如果列车出问题我们这样的中间地带最危险,最好不要坐这儿。我们很感动,说“我们相信人民铁路”。
我们像小兽一样蜷缩在“新居”中。最先抗议的是屁股。怎么腾挪变化,但还是疼。没有坐多久,屁股的每一个部位都纷纷示威。
我们羡慕地看着坐在小板凳和小马扎上的旁边的农民工兄弟。农民工兄弟很善良。看着我们不断地嗷嗷嗷地叫,于是贡献出了小板凳,让我们依次坐坐。啊,坐在板凳上的感觉好极了,比家里的沙发美得多啊!儿子很灿烂地感叹,引来车厢中一阵欢笑。
我们开始还小心翼翼地坐在报纸上。我还用湿纸巾细细把要倚靠的车壁擦拭了一番。但慢慢地,就已经顾不上了。地方太窄,报纸很快就被污损。来来往往进厕所打开水的人络绎不绝,地上杂物和污渍越来越多。我们的那两个平方米,很快自觉地和大环境融为一体。
老公便很幸灾乐祸地看着我。我知道他那意思:呵呵,你平时那么臭美,今天不如他们这些平时就邋遢的舒坦了吧?
我做做鬼脸,龇龇牙。我觉得自己相当不错。不敢说赏心悦目但起码心平气和。
车很慢,老停。一停,就要开门。一开门,老公就得行动,下大力气把笨重的行李拖开让出道路,回回像打仗,累得大汗淋漓。但是老公谦恭积极,表现优秀。
虽然,几乎没有人上,也没有人下。所有人的终点站,都在重庆,而不是云南和贵州。
其他都还好,比较让我难受的是空气。本来就憋闷,但是,还几乎所有男人都在抽烟。我对烟高度敏感。平时,老公在书房里关着门抽烟,我也会河东狮子吼,怒斥他赶快开窗。这下好,除了老公,所有男人都在抽烟。距离我几十厘米,甚至,就在鼻子跟前。我也嗷嗷嗷地叫几声,烟主人很抱歉地看看我,继续抽。
我很无辜,也没有办法,感觉有点儿头晕眼花。
我先用平时登山用的围巾把脑袋包住,然后拿出北方用的口罩死死缠住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在北方是寻常打扮,但在西部,就很另类了。
别人都很奇怪地看着我,像看一个怪物,或者是一部电影。我很得意,使劲眨眼睛,逗那些小孩儿。车厢里顿时有了欢乐。
老公的艰难是他身躯“庞大”,每在地上变换一个姿势都需耗费巨大体力。他便也不断嗷嗷嗷地叫。表现最好的居然是儿子,一直静静地读他的电子书。偶尔乱找地方放他的头、脖子等等。几乎没有牢骚,真是可爱!
我们真像闷罐车里的猪一样!群猪!我跟老公形容。老公哈哈笑笑。
我也知道他笑的意思:你平时坐飞机比坐公交车还要多,来受受这罪,好!
我开始先读《小说月报》,读了两个短篇屁股就不答应了。然后听蒋勋讲杜甫。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空气浑浊得像一团一团的黑雾。我觉得呼吸很困难。
一停车,人们便蜂拥下去呼吸新鲜空气,伸展伸展手脚,像被解放了的囚徒,欢天喜地。但只有几分钟,便又被轰上了车。所有猪都很无可奈何。
从中午12点开车到晚上9点,9个小时后,我终于觉得自己到了极限。
还是呼吸的问题。车厢里烟雾缭绕,已经没有一毫米清洁的空气了。我的心脏开始抗议。它慌里慌张地乱跳,想要突围。我坐卧不安。烦躁和焦虑开始袭击我。我起来坐下,坐下又站起,像只困兽。
那贡献出小板凳的农民工兄弟说:“你干脆往前走,走到餐车去,说不定那里有座位。”老公也说:“你去找找吧,看看运气好不好,能换到坐票卧铺票什么的。我们在原地守着行李。”
我看了看前面车厢,人都塞得满满的,除了头,什么都看不见。我也知道,我想走到餐车或者卧铺车厢去,难度无异于二万五千里长征。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到异地,寻异路,寻找别样的人们。哪一回灵魂出现问题,我不是这样选择的呢?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试一试。假如,真到达了呢?
而且,走了我一个的话,我们的“两平米”就会宽敞许多。也许,儿子还可以躺下睡睡觉。
我背上包,跟老公儿子告别,出发。颇有点儿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壮勇。
果然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眼前的黑压压的人群,铜墙铁壁一般。你挪动一步,都好像是在泥沼里拉动你的腿。
我们的那节车厢根本不是人最多的一节。越往前走,人越多。
我又把口罩和围巾用起来,把自己包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眼睛。这个很有效果。我似乎是个带着瘟疫的病人,过道上的很多人,一见我这幅打扮,纷纷努力侧身避开我。我得以在人海中艰难穿行,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走得太慢,似乎火车超乎想象的长。眼前是一副长得没有止境的灾民图,形形色色,人生看遍。
确实像一车猪。甚至比猪都不如。大家连哼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全都一声不吭,保存着体力。
走到餐车,可能就是几百米吧,可是我走了一个多小时。走着走着,我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春运座位太挤,餐车已经取消,变为一般车厢了。想到我可能还得原路返回,我脊背阵阵发凉。
正在忐忑间,突然眼前一亮。餐车到了!眼前明灯晃晃。灯火通明,比起其他车厢的晦暗,餐车像夜上海。
人也很多。我跌跌撞撞地闯进去,摸到一个空位置就坐下了。周围的人都看着我笑。也是那种心照不宣的笑。后来一问,几乎都是从附加车厢“浴血奋战”过来的。
这拨人,加上我,都算了不起。
座位!终于坐到了座位上!再也不是坐在冰冷的地上,靠着冰冷的车厢的墙壁。双手和双脚可以很尊严地打开,可以很优雅地趴在铺着白色台布的桌子上小憩。明晃晃的灯,而不是昏暗的过道。也有人抽烟,便马上被无服务员呵斥:餐车不准抽烟!
这个地方,平时坐软卧也不愿意来的这个地方,此刻,好像天堂。
列车长也在这里。一问,根本不可能换到卧铺票了。没人中途下车。餐车,是站票的最好选择了。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觉得自己慢慢地活了过来。
但餐车是不能白坐的。
我乖乖地“逆来顺受”,只要能够在这个地方呆下去。
我被“强制”着买了晚餐和夜宵。我乖乖付了钱,哪怕一口没有吃。
我在我的座位上一动不动,连厕所也不敢去。车到贵阳,停车时间超长,我也不敢下车呼吸更新鲜的空气了。我担忧只要屁股一离开,我的位置就失掉了。
我像保护生命一样保护着这个位置。
餐车车门外,不断有人影绰绰在往里打望。但事实上,已经没有位置了。如果我晚来10分钟,餐车的位置也没有了。
我感谢那个农民工兄弟的点拨和老公的鼓励,更庆幸自己一不做二不休地马上选择翻越“崇山峻岭”,千里行军,为一个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的座位去冒险。
后面的7个多小时,我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我拿出电脑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凌晨一点的时候,趴在桌上昏昏睡去。中途似乎换了无数种瞌睡的姿势,但总算睡去了。
梦里全是人群在逃难,在漂流,一点儿不奇幻。
凌晨六点,车到綦江站。
我和老公儿子在站台上会合。因为我的离去,老公用他的外衣和儿子的外衣为在那1.5平米上打了一个地铺,儿子得以在像只小猫一般也从12点睡到了5点半。
老公说,我走后,空气越来越糟糕,呕吐的人越来越多。放声大哭的人也有。他自己,是一分钟也没有睡着。
我忽然就想起了《1942》和《人在囧途》。
站在綦河边,我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内心挺多感慨,挺多……
(2013/2/8日于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