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菲Puffy，我们的一个孩子。

说起帕菲，它来到我们家似乎纯属偶然，但十五年又三个月过去，这一切已是必然，我们的生活中必有它，它的生命中必有我们。

那年(1998) 的早春二月，在和一位客人的业务接洽中对方提出要我晚上去他家细谈，这种状况我其实不太习惯但也不好推辞，当晚也真去了。挺大的房子大门也够气派，主人领我走入客厅后叫我 自己随便坐，他便去忙乎茶点。这时，在咖啡桌旁窜出一只小狗对着我乱叫，我家也有养狗所以知道狗的习性，对它说了声哈罗也就没再理会，让它在那边叫嚣。在那约 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喝了他们煮的水果茶也拿了好像五千元的定金后正欲谢别，来到门道处蹲下穿鞋，主人说，我们家有条小狗本有朋友今晚来取，可是来不了了，您是 否有意带回领养？话说到此，刚才那个汪汪叫的小狗尽已靠到我的鞋边，作一副偎依状，让人好生可怜，三下两下我也就应了。

那家人家离我住处甚远。上了车我把小狗放在客座上，缓缓地开出来就上了公路。开了几站路之后，小狗开始慢慢移动步子，因为毕竟还算初次相见有些腼腆，它起先移靠到客座的左侧，过一会慢慢地爬了过来到我身边，看看我没有啥反应，就干脆钻到了我握方向盘的手臂下在两腿中间坐定，我想，这小东西倒还挺会拍人马屁。多少年后，这个位置尽成了它以后坐车的习惯，有时它还会把头搁在我太太的手臂弯处睡觉。

小狗是条长不大的Poodle，聪明之极，有称贵宾犬，可是它的模样离贵宾可要差上十万八千里。因为从没人帮它梳理，它身上的毛已交错成一片毡衣，无法触摸到它的真皮肤，我太太花了几个小时才让它露出真面目。上个主人管它叫派派，我女儿给它另起了个名叫帕菲Puffy。家里另一条全身洁白的美式萨摩伊狗佳斯敏看到有小辈来倒还算谦让，后来发现宠爱重心有转移倾向便醋心大发，当着众人面跳上我们大床一泡牛屎以泄不满。过了两日，我父母带了佳斯敏的孪生兄弟泰瑞来做客，泰瑞看到小狗便要扑上去耍玩，吓得帕菲舍命尖叫，亏得我太太手快一把抓起抱在胸中。这一抱让帕菲觉得犹如救命之恩，从此视我太太如亲娘。

帕菲生性顽皮，跳上跳下，奔起来有时像只兔子，两个耳朵上下拍打有如一双翅膀，有时它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会像一匹小马在家里狂奔。家里的戏都让它给唱尽了，老实巴交的佳斯敏总让它三分，亲戚朋友见了它也都爱逗它玩，它最拿手的就是站着绕圈跳舞和不厌其烦地与人握手。唯独它吃饭时你可碰不得它一点，如果它觉得你有动它盘中食的脑筋，会把上嘴唇翻起露出狰狞的牙床，甚至追上来咬住你的鞋不放。以前养过它的人说它大约是两岁，医生看了它的牙床说它应该已有四岁，这个悬案到现在都无法搞清。

佳斯敏和帕菲每天两顿都是用的狗食，平等待遇，可有一日我们试着喂了一些鸡牛肉给帕菲吃，这小家伙马上就悟出了人狗不平等的妙处，从此非得喂人食不可。起初给它每天吃的是鸡胸肉，后来嘴越吃约吊，煮的新鲜鸡胸肉只吃两顿，第三顿得重新煮新的或者做成手撕鸡加撒些黑胡椒方能凑合，这样过了七八年，有一日它就坚决不肯再吃这种老花样了，于是鸡肉换成了牛肉，每每我们在外吃饭还都会带回一点让它尝鲜，渐渐这也就成了我的习惯，在外吃饭一定会加点个适合帕菲吃的肉类，三四十元的菲力牛排也总会留下三分之一带回去给它。

帕菲的睡处就是我们的大床，而且每晚总还先占着我这边的被子枕头不让，得跟我吵上几句才退到我和太太中间的位置，嘴里咕咕噜噜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躺下，多少年都这样。养了帕菲几年以后，我太太开始每天为它刷牙，一个电动牙刷在它嘴里吱吱转它也从来不怕，每次洗了澡它都乖乖地坐着让我太太给它吹风剪毛。在语言上，它更是没有一点障碍，好像我们讲什么它都能听得懂，它会发出好多种不同的语调来表达它的意思，有时候我真怀疑它是否会在某一日忽然说了话。时间长了， 它还变得很有主见，有时我们打开后院门要给它放风，它不走还把头往前门方向甩，意思是它要到前院去，到了门口它又忽然转到了你的身后，那意思又是说你走前面它随后。可是有一点它没有漂亮的佳斯敏聪明，佳斯敏如果看到水碗里没水了，它会用手按一下碗边让碗在地上转转悠悠并发出朗朗响声，而帕菲只会站在水碗边汪汪地叫。

我们间的游戏最好玩的就数找妈妈了。一般都是先让我太太躲在车库然后我放它出来，它会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家里各个房间楼上楼下找，找不到是永不罢休的，而且有时帕菲会出现好似人类思维的动作和行为，它的行动有时会像人类下棋一样思考好几步而动之。但有两次它的生命线差点儿和我们走了叉道，那也是因为它想妈妈找妈妈而发生的。那年月我们如果要出门就只有把帕菲寄放在我父母家，记得一次它独自溜了出来，在父亲家外面的路上被正来访的朋友王旖撞着抱了回来，还有一次它尽然已经跑出两条马路之外，刚巧被开车经过的我侄儿看到给救了，两次都是在返家方向的路途上被发现。后来我们就尽量带了它一起出门，有一年我们全家去Lake Tahoe，它看到一片广阔的雪地可由它玩耍，那种高兴劲只有狂奔才能发泄。

后来佳斯敏老了又得了癌症，它越来越痛苦的状态令我们实在不忍心就决定给它一个安乐死。整一块菲力牛排是它最后的晚餐，第二天在医院里我们和它又度过了几个小时，它躺在我太太的怀里睡去了。佳斯敏走后第二天我把电脑屏幕换成了它最后的留影，一放就是十年，帕菲看到新换屏幕上佳斯敏的照片就站在我腿上凑前去看佳斯敏，在离得很近的那一刹它似乎忽然明白了阴阳之别，浑身一抖吓得滚下就逃，没两日帕菲就生了一场病。在满长的一个时期Walking with dog的时候我跟它提起佳斯敏，它就马上会显得惊慌失措。

我们决定再养一个猫来陪帕菲，否则白天它太寂寞了。小猫是我女儿挑的，幼小时几乎可以躺在手心里睡觉，我女儿给她起的名字叫Morticai。现在帕菲成了长辈，它的性格也一下好像变得宽容忍让了。倒是猫咪显得好调皮，稍稍长大的Morticai还会甩心眼去挑逗帕菲，经常躲在一角忽然窜出来打一下帕菲长辈，它更是熟知帕菲每晚到我们床上的必经之路，就先在那里侯着准备搞伏击。佳斯敏的事给了我们一个教训，美国的狗得癌症比例相当高，那些狗食绝对有问题，买最好的也无济于事，于是在有了Morticai 之后，我们就给帕菲也喂猫食，当然牛肉什么的还得有，这样喂到帕菲老死它也没有病更没有生癌，身体一直很健康，倒是有次给它打预防针把它打得元气大伤。

但是，一个再怎样健康的帕菲它也有衰弱的一天，再如何灵巧的帕菲它也有年老的时候，按狗的年龄一年等于人年龄七岁的话，帕菲来的时候有说已经两岁那现在应该已是一百十九岁，如果照当年医生讲的当时已经四岁来算，它已满一百三十三岁了。于是在最近一年来它的身子越来越弱了，最后短短的几个月内它像油尽灯灭似的每况日下，一双求助的眼神越来越无力，让我们看了实在心疼。上周四晚上我突然有个想抱着它一起好好看回电视的欲望，但当时天色已晚就想明天吧，谁想到它没能熬到第二天的傍晚，我感到后悔莫及。当那天下午我抱着已经离我们远去的帕菲，心里万般悲切，十五年前带它回来的那幕情景还是那么地清晰，它顽皮的童年和 可爱壮年时期的种种景象都实实在在地就在眼前，然而这一切都将烟飞云散。我也想到自己，想到我们力图抓住命运衣角的枉然。所以我们应该珍爱身边的亲人，珍惜和她们相处的每一天，我们也要珍惜自己，珍惜每个和你同度生命列车的朋友，不要让我们在别离的时候再后悔莫及。

（Jimdrp，二〇一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写在帕菲离开我们整整一星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