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寒食帖》的崇拜终结
马世川
用不着多想,经由对《寒食帖》的单字比对,我们对台北寒食帖的认识已经不再是“顽固不化”的了,至少,会有很多人认同“苏轼书法不至于堕落到台北《寒食帖》这个境地”。经过这么多年的灌输,即使在学术上稍有微词,也会引来无数的鄙薄,好在今天的环境逐渐转好,我才有胆量将一个学术问题摆到桌面上。即使如此,对目前国内的诸多馆藏(特指古代书画部分),依然心有余悸。实际上,在多数情况下,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往往会被放大成为其他,对固有的认知的挑战,甚至是被看成是道德的瑕疵,中国,太复杂了。
问题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尤其是有可比对的样本存在,那么,太多的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为了更好的提供更为一般性的辨别,我们只需要具备简单的生活常识就已经足够了。《寒食帖》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三行书,太多的蒙太奇式的传说令我不爽,尤其是在日本的传奇故事,更令人无所适从。在我的经验里,但凡故事和传说,但凡与书画本身属性无关的道听途说,我是极其反感的。
大概是1922年,日本人“菊池”先生购得《寒食帖》,然后紧接着就是1923年的东京大地震,菊池家遭灾,烈火中,“菊池惺堂”冒着生命危险从烈火中把《寒食帖》抢救出来,以此成为佳话。二战以后,民国外长王世杰先生,梦里寻它千百度,花重金获得并题跋,然后庋藏今日的台北故宫博物院。与此传说相匹配的,一定会有烈火中烧蚀的痕迹,很显然,《寒食帖》做到了。
南宋张季长的题跋部分(图一)来源:台北故宫
且不必说这张题跋的纸张问题,就那些并不靠谱的鲜红的,颜色统一的印章而言,我们竟可以得出“同一天”加盖的结论,正是因为有植物性,不干性油脂的存在,那么,钤印一定要老化的,而老化一定在外观上表现出带有时代基因特质的颜色变化的,这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理。如果这些印章可以表达不同时代的印记,那么,这与“同一日”加盖多么矛盾。条件限制,我们不可能对这些印章一一做出解析,其实也大可不必,在逻辑上的悖谬,足以叫这些印章显得毫无意义。事实上,中国古代的朱砂印痕是有“厚度”的,这是源自于它的加工技术和材料使用,无论朱砂研磨多么细腻,但是,一旦有艾绒(一种植物纤维)的加入,那么,不干性油(茶油,蓖麻油)与朱砂,艾绒调和以后,当加盖完毕,那么,在画纸的表面必然存在高出纸表的附着物,这就如同瓷胎画珐琅的“堆垛”的映像。然而,《寒食帖》给出的钤印却全然不是如此,艳丽的印痕毫无厚度质感,这与今天给猪肉检疫印章何异?下图中的“惕安秘藏”(图二)离今天并不遥远(100多年),是不是有凸出画纸表面而附着的厚度感受?只要有朱砂和艾绒的存在,“厚度”堆积就是宿命,那毕竟是画纸表面处理之后盖上的“红色麻刀泥”啊·。而台北《寒食帖》的通篇印章却没有厚度质感,甚至怀疑它的钤印是否系显色溶液印染所致,与传统朱砂印没有半点干系,着实无奈。
东京地震的大火,让日本人菊池先生狠狠地表现了一把,就烧损的痕迹而言,也颇具艺术表现力,一共五处着火点,除了第一个烧蚀点稍微含糊以外,另外四处非常清晰,且成等距离之状(见图一),这大约是想证明《寒食帖》是在卷曲状态下燃烧的,而卷曲也是手卷保存的正常状态,卷曲状态下的一个燃烧点,在舒展开来,就会呈现距离大致相等的烧痕。但是,菊池先生大概忘记了,这次火烧,恰恰出现了概率极低的“十分偶然”,那就是就烧痕而言,手卷上部完好,下部是着火点,火焰是由下而上燃烧的,同时也显现出下端烧损严重,上端渐轻的自然态,这说明着火当时手卷是竖直站立的,这与手卷的保存习惯是格格不入的。当然,也存在另外一种情况,手卷上端处于火点之外,手卷下端处于火点上,手卷平躺在火点附近,中部手卷的捆扎当然也不会断裂,即使捆扎松动也依然会保持卷曲的样子,但是,这种情形与烧痕显示的热气流走向是极不符合的。常识会告诉我们,当手卷卷曲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燃烧的,即使是燃烧,也是处于外圈的部分烧损严重,处于内圈部分烧损轻微。但是,《寒食帖》的情形却恰恰相反,处于内圈的画心部分烧损严重,而处于外圈的烧损较轻。《寒食帖》正文当处于内心的位置,北宋黄庭坚的跋也相对靠里,南宋张季长的题跋相对靠外(图一),但烧灼迹象却表明,南宋张季长的跋烧损轻微且几乎没有材料损失,而处于里面位置的部分,北宋黄庭坚的题跋(图三)烧损严重且具有材料的损失。这当然是很尴尬的。
因此,自然状态之下,若有火灾,想要把手卷烧成《寒食帖》的状态是万难的,它所需要的几个条件,一是手卷竖直摆放,二是悬空,或着火点处悬空(倾斜),三是有选择性的点燃,除非加之以人工辅助,要不然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此,对于那些传奇故事,我是从来不会当真的。
黄庭坚之题跋(图三)来源:台北故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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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上图当中黄庭坚的题跋也很幼稚,虽然有点“黄”的味道,但是细节处理差强人意,当然如果把黄庭坚的题跋呈上(图四),仔细比对点划之妙,那么,细节之处方显英雄本色,对于黄庭坚的认知恐怕会将有所改变了吧。另外,在通常情况下,题跋应当按照时间关系排列的,东坡作书,黄庭坚作跋当属排名第一(同时代人),那么,《寒食帖》又急不可耐的将乾隆的题跋放在最前头,本来是不同时间年代的人共用同一张后跋用纸,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庭坚题跋之前预留了那么大一处空间,为什么?
最后,还是要把《寒食帖》之局部做一个交代,这样有利于我们在第一时间牢牢把握第一映像的重要性,最直观的映像,往往是最正确的。建议点击“幻灯播放”查看原图,放大图片,效果良好,小学生一样能看懂。
来源:台北故宫《寒食帖》(图五)
来源:民间调查(图六)
来源:台北《寒食帖》局部,(图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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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火烧出了一幅天下第三行书,台北《寒食帖》至少在艺术上是不够格的,至少在艺术上和苏轼是难以匹配的,无论是印章显示的传承,还是印泥的本身,以及印泥老化对其色泽的影响都是有悖于常理的,即使是后来的火烧抢救的故事,也与手卷火烧的一般性规律不合拍的,这些显而易见的细节,不是什么高科技,也不必神秘兮兮。我之所以这样不辞辛苦的写了又写,旨在给人们传达一个信号,中国古代书画远比我们概念当中的墨迹好得多,如果能够正本清源,还原一个真实的中国文化史,哪怕是一点点贡献,我以为,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