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羊

a recessive black-fleeced individual in a flock of normally white-fleeced sheep

 

 

被圈起来的羊群中有一只毛色黑亮的绵羊，站在一边咩咩的笑着。

这是神的羊圈……

地上所有的，无论是地上的种子，是树上的果子，十分之一是耶和华的，是归给耶和华为圣的。

 

牧场主人是个虔诚的信徒。

所以他对羊圈里的那唯一的异数给予了爱。

所以他在农场外面看到一头脏兮兮颅骨狭长的犬科动物时，给予了援助。

 

神爱世人。

 

黑咩咩撇撇嘴，邪嗷嗷沉默不语。

不管信奉与否，至少他们确实受惠于此。

 

按理来说，狼看到羊，不管是山羊还是绵羊，黑羊还是白羊，唯一的动作应该是留着口水扑上去。

按理来说，羊看到狼，不管是家狼还是野狼，黑狼还是白狼，唯一的动作应该是夹紧尾巴溜之大吉。

按理来说……但这个世界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是头狼啊～”黑咩咩咩咩的笑。

邪嗷嗷瞥了他一眼，“黑色的就是犹大吗？”

黑咩咩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厚的毛怎么还能感觉到冷风飕飕的吹呢？

 

至少邪嗷嗷和黑咩咩还算相安无事，整个羊群看到邪嗷嗷也没有撒开蹄子狂奔，也没瑟瑟的缩在角落发抖。

所以牧场主人相信邪嗷嗷是条狗，有着一身白毛的狗，有着尖利獠牙的狗。

嗯，神爱世人。

受惠者ABCDEFG，所以无法反驳。

 

邪嗷嗷曾被指责是空有獠牙的软骨头，不配当狼。

他的一干兄弟们再也无法忍受他拒绝参与狩猎还要供给他食物。

这是把他赶出族群的理由。

邪嗷嗷的獠牙从来不曾撕裂任何活物的身体，他雪白的毛发从来不曾被血污染。

受累着ABCDEFG，受惠者邪嗷嗷一只，所以他没资格反驳。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绵羊。

“喂！”黑咩咩懒洋洋的出声。

邪嗷嗷尽职的盯住羊群没搭理他。

于是就只剩下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支配与被支配的习惯，或者说习性。

邪嗷嗷有点搞不清楚他跟牧场主人的关系到底是支配还是被支配。

他还不明白有种关系叫做利益，他给牧场主人牧羊，牧场主人给予他温饱，互利互惠。

邪嗷嗷也有点搞不清楚他跟黑咩咩的关系到底是支配还是被支配。

他还不知道有种关系叫做平等，黑咩咩是无法被他支配，反过来也无法支配他，所以自尊心是不分高低一概平等。

世界真奇怪，邪嗷嗷虽然还有点迷茫，但他学到了在狼群学不到的东西。

 

我从山中来唉，带着一身骚！

邪嗷嗷闻到顺风而来的陌生同类味道时，他生气了。

低声对远方迈进自己领地的低阶狼群咆哮。

就算不曾扑杀猎物，狼王子还是狼王子，身份都明摆着呢，咱惹不起躲还不成嘛？

 

黑咩咩嘴里嚼着刚发芽的嫩叶，“叫两声就好使了？”

邪嗷嗷把肚皮贴在湿凉的地面，下巴枕在前爪上，眼皮微阖，昏昏欲睡，“你吃完了新草，就等着饿一夏天的肚子吧。”

风轻轻掠过邪嗷嗷的鼻尖，他皱皱鼻子。

春天快要过去了。

 

邪嗷嗷对于牧场主人给他搭的小屋颇有微词，这就是他半夜不睡他的狗窝，钻进羊圈的原因。

“你再进去点，”黑咩咩用蹄子踢踢邪嗷嗷的屁股。

“都快穿墙了还进哪儿去！”邪嗷嗷不爽的用爪子扒拉开黑咩咩的蹄子。

“好了好了，再进去点，谁让你非得跟我挤。”黑咩咩妥协的咩咩笑了。

邪嗷嗷理直气壮的说，“外面冷啊！住个四面通风的破狗窝谁受得了啊！也不知道那个混蛋牧场主人安的什么心！”

听他这么说，黑咩咩就咩咩笑着把邪嗷嗷扒拉到自己怀里，身上蓬松的毛发妥妥的包裹住邪嗷嗷。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北风还不舍的昭彰着自己的威力。

 

若有别害，就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以烙还烙，以伤还伤，以打还打。

夏天才过去三分之一，牧场主人就生病了。

一开始就是没什么力气，又老是腰酸背痛，牧场主人笑着对蹲在他床头的邪嗷嗷说，岁月不饶人咯。

后来他开始在炎热的夏天发着高烧打着寒颤，露出被子的手脚渐渐蔓延出密密麻麻的脓包。

 

牧师说：这是怜悯恶魔的惩罚。

空气里有不安的味道，邪嗷嗷不喜欢。

然后……

秋天还没到，镇上的人就都病倒了。

 

Black Sheep

都是它的错，他是恶魔的子民。

烧了它，把它的灵魂献给神。

 

Ite, missa est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牧场主人撑着颤巍巍的身体来到羊圈对它说。

 

Sorcery

牧场主人代替黑咩咩被烧死了。

与恶魔为伍的人皆是逆徒。

 

信徒以神的名义烧断他们的归途。

逃到山上的邪嗷嗷和黑咩咩只见曾经温暖过他们的地方一片火光冲天。

 

黑咩咩啃着熟透掉到地上果子。

“…”邪嗷嗷拱了拱他。

黑咩咩身子往旁边让了让。

邪嗷嗷也低头啃起地上的果子。

黑咩咩睐他一眼咩咩的笑了，“改吃素了？”

邪嗷嗷留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气哄哄的走掉了。

 

肚子咕噜噜的叫个不停，就算填进再多的果子都没有满足感。

黑咩咩还不顾他的感受不要脸的在他面前扭着他肥嘟嘟的屁股。

更饿了。邪嗷嗷把自己卷成一个团。

黑咩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讨饶，见他怎么也不理自己，没趣的在他背后趴下把邪嗷嗷扒拉到怀里。

 

山里早早就下起雪来，邪嗷嗷走在雪地里的时候，黑咩咩总担心自己再也找不到他，所以他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真是烦，邪嗷嗷现在不想看到黑咩咩。

咕噜噜。

他的肚子也不想看到黑咩咩。

 

邪嗷嗷离家出走了。

黑咩咩突然觉得自己厚厚的皮毛也挡不住着山里的风雪，冷极了。

听不到邪嗷嗷肚子咕噜咕噜的唱歌，他觉都不想睡了。

连辛苦从雪底下扒拉出来的草根也吃不下了。

 

其实黑咩咩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邪嗷嗷在几近失去神志时向他展露的獠牙。

黑咩咩掐掐自己吃得滚圆的肚皮。邪嗷嗷怎么就不懂得遵循本能呢？

 

在黑咩咩觉得自己想邪嗷嗷都想瘦了的时候，邪嗷嗷回来了，拖着一条火腿，身上带着火药味，肚子哗啦啦的往外淌血。

黑咩咩什么也没说，趴在邪嗷嗷的身边舔着他肚皮上的伤口。

邪嗷嗷也不吭不响的低头大口大口啃火腿。

 

大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邪嗷嗷最近越来越虚弱了，黑咩咩也找不到可以吃的草根了。

邪嗷嗷想要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时，被黑咩咩拦住了。

 

耶稣拿着面包说：“这是我的肉。”拿着葡萄酒说：“这是我的血。”

可惜神太忙了没空来救他们。

黑咩咩让邪嗷嗷吃自己的肉充饥，喝自己的血解渴。

邪嗷嗷无力又坚定的摇头。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黑咩咩看他摇头也不再多说，低下头冲向身边的巨石。

嗷，天啊，那一定很痛。

不是很痛，是非常痛，痛得黑咩咩头昏眼花。

那也没关系，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退后……

邪嗷嗷拦在他面前对着他呲牙，好脾气的邪嗷嗷生气了。

 

邪嗷嗷一生气就不理黑咩咩好久好久。

不过这次没关系了。

只要能变成邪嗷嗷的血与肉，他就算不理自己也没关系。

 

血腥味对野兽来说是催化剂，加速让邪嗷嗷丧失理智的催化剂。

他是第一次把獠牙插进另一个生物的脖子里。

温暖甘甜的血液顺着黑咩咩脖子上的伤口流尽邪嗷嗷的嘴里，喉头因着熟悉的血腥味颤抖着渴求着。

“咕噜咕噜”

如同在灼烧胸口的热度。

“咕噜咕噜”

奇怪，他为什么就没有眼泪呢？

 

“又下雪了。”邪嗷嗷趴在被血染红的雪里，下巴枕在前爪上，阖着眼皮昏昏欲睡。

他没饿一夏天，倒是饿了半个冬天。

有点冷。

邪嗷嗷向黑咩咩曾经蓬松柔软的身体缩了缩。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黑……

 

我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啊！！！！

为什么我的黑瞎子都这么有献身精神啊！！！！！！！！！！！！